那箱被退回的旧物,连同里面那方冰冷的端砚和干枯的银杏叶,像一块巨大的寒冰,沉甸甸地压在张墨书的心口。公寓里安静得可怕,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回音,提醒着她被彻底遗弃的现实。
周砚白来过电话,语气温和依旧,询问她沙龙之行是否有所收获。她含糊地应付过去,只说自己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她没有提陆北琛,没有提那场公开的羞辱,更不愿提及自己穿着他精心挑选的裙子却遭遇了那样的难堪。她只是不想让师兄再为她担心。在她众叛亲离的世界里,师兄是唯一还愿意向她伸出援手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她不能再让自己的不堪去消耗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凌泓沥?那个神秘的追猎者。他的出现过于巧合,他的背景成谜,他的帮助是否另有所图?她不敢全然相信。师兄也曾提醒过她,外人动机难测。相比之下,师兄的关怀是如此纯粹和稳定,如同暴风雨中唯一坚固的港湾。
至于陆北琛……这个名字本身,就伴随着心脏被撕裂的剧痛。
她只剩下自己了。
连续几个昼夜,她将自己埋首于那本师傅的遗物《金石录》中,废寝忘食地钻研那些晦涩的批注和看似无关的星图地理标记。
终于,在一个天色阴沉的午后,她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手指颤抖地停在书页一角一个极其隐晦的与战国时期诸侯国度量衡相关的符文组合上。结合前后几处看似随笔勾勒的山形水势,一个坐标信息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指向城市远郊,一处文献记载模糊近乎湮没于历史的战国古迹,据说是一座废弃的祭祀台。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短暂地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一次,她要靠自己找到线索,证明她张墨书,并非离开了谁的庇护就寸步难行。
简单收拾了背包,她独自踏上了前往郊外的路。天气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转了几趟公交,又徒步走了很长一段颠簸的土路,当她按照推测的方位,找到那片隐匿在荒草与杂木丛中的遗迹时,心还是不由得沉了一下。
所谓的祭祀台,只剩下几段残破不堪风蚀严重的夯土墙基,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凉的山坡上。碎石遍地,荒草蔓生,几株歪斜的老树张牙舞爪地伸向灰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植物腐烂的气息,死寂得让人心慌。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不安,开始按照《金石录》中破解出的暗示,在断壁残垣间仔细搜寻。手指抚过粗糙冰冷的夯土,目光扫过每一处可能隐藏秘密的缝隙。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空愈发晦暗。除了偶尔被惊起的飞虫和掠过草尖的风声,一无所获。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心头,淹没了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自我怀疑开始啃噬她的意志——是不是她解读错了?还是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她是不是真的……太没用了?
疲惫和沮丧让她靠在了一截相对完整的矮墙边,准备稍作休息后就离开。
就在这时——
“哟,这小妞,一个人跑这荒山野岭来寻宝呢?”
几个穿着脏旧迷彩服满脸横肉的男人,如同鬼魅般从废墟的阴影处钻了出来,不怀好意地围拢过来。他们眼神浑浊,带着下流的打量,嘴角咧着猥琐的笑,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汗臭和烟味。
张墨书心头一紧,瞬间绷直了身体,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想干什么?”她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干。
“干什么?”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壮汉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哥几个看你细皮嫩肉的,在这破地方转悠半天了,是不是找到什么好东西了?拿出来给哥哥们瞧瞧?”
“我没什么东西。”张墨书后退一步,背抵住了冰冷的土墙,手悄悄摸向背包侧袋,那里有一把小型的多功能工具刀。
“没有?”另一个瘦高个嗤笑一声,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没有宝贝,那陪哥几个玩玩也行啊!这地方,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
话音未落,他猛地伸手抓向她的胳膊!
张墨书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同时抽出工具刀,刀刃在阴沉的天光下反射出一点寒芒。“别过来!”
她的反抗似乎激怒了对方。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反而透出一种训练有素的狠厉。
“敬酒不吃吃罚酒!”刀疤脸啐了一口,几人同时逼近,动作明显加快了节奏,配合默契,封住了她可能逃跑的路线。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制服她,言语间的调戏更像是为了施加心理压力。
张墨书心中骇然,这些人绝不是什么普通的盗墓贼!她挥舞着工具刀,凭借着一股狠劲和灵活闪避了几次擒拿,但对方人多势众,力量悬殊。很快,她的手腕被狠狠攥住,工具刀被打落在地,另一只手臂也被粗鲁地反剪到身后,剧烈的疼痛让她闷哼出声。
绝望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能闻到身后男人身上令人作呕的气味,感受到那不加掩饰的恶意。
就在她以为自己难逃一劫时——
“砰!”
一声沉闷的击打声响起!紧接着是压抑的痛呼!
钳制着她手臂的力量骤然一松。她惊愕地回头,只见那个抓着她的瘦高个已经软倒在地。而那个刀疤脸,正被一个如同猎豹般迅捷的身影从侧面锁住喉咙,膝盖狠狠顶在他的后腰!
是凌泓沥!
他不知何时出现,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冲锋衣,眼神冷冽如冰,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的花哨,每一击都精准地落在对手最脆弱的关节和穴位上。剩下的两个打手反应过来,吼叫着扑上来,却在他凌厉的拳脚和巧妙的借力打力下,不过几个照面就被放倒在地,痛苦地蜷缩呻吟。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电光石火。
凌泓沥解决完最后一人,甚至没多看地上那些哀嚎的家伙一眼,快步走到张墨书面前。他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未散的戾气和一丝……后怕?
“没事吧?”他上下打量她,声音因刚才的打斗而有些低沉沙哑。
张墨书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双腿发软。
凌泓沥看着她这副样子,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无奈:“张墨书!合作的前提是共享信息,而不是独自送死!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来晚一步……”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沉重,让张墨书的心猛地一缩。
一直试图证明自己的倔强,在这一刻,在事实面前土崩瓦解。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尘土微微颤抖的双手,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鲁莽和天真。如果不是他……
“……对不起。”她轻声说,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是我太冲动了。”
凌泓沥看着她低垂的头颅,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些许。他叹了口气,没再责备。“能走吗?这里不宜久留。”
张墨书点了点头。
凌泓沥护着她,快速离开了这片充满危险和诡谲的废墟。他甚至没有去审问那些打手,显然深知问不出什么。
他开车将她送回公寓底下停车场,一路无话。气氛有些沉闷,却不再是之前的猜忌与隔阂,一种经历过生死考验后的微妙信任,在沉默中悄然建立。
“好好休息,别再擅自行动。”临下车前,凌泓沥再次叮嘱,眼神郑重。
张墨书点了点头,目送他的车离开,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转身上楼。
回到那个熟悉的可以暂时隔绝外界风雨的住所,她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凌泓沥的感激,混杂着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创伤,让她只想立刻倒头睡去。
然而,就在这时——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张墨书的心猛地一跳。这个时候,会是谁?周师兄?还是去而复返的凌泓沥?
她带着疑惑,透过猫眼向外看去。门外又是一个穿着陌生快递公司制服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全貌。他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书本大小的牛皮纸文件袋。
“张墨书小姐吗?有您的快递,需要签收。”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打开了门。快递员将文件袋递给她,让她电子设备上签名,随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关上门,张墨书看着这封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没有粘贴标准快递单的文件袋,一种不祥的预感再次爬上心头。信封很轻,里面似乎只有薄薄的一样东西。
她颤抖着手,撕开了封口。
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枚金属片。
造型正是那只她在警告信和凌泓沥了的加密清单上见过的线条扭曲诡异的蠹虫。只是这一枚是实体,材质像是哑光的黑铁,虫身的细节雕刻得更加狰狞,虫眼的位置是两个微小的深不见底的孔洞,仿佛正阴冷地注视着她。
它静静地躺在信封底部,像一枚来自地狱的徽章,一个无声的死亡通牒。
“蠹鱼会”……
他们不仅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能够设下如此精准的陷阱,甚至……能将警告直接准时送抵!
一股比在废墟中面对暴徒时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窜上,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捏着那枚冰冷刺骨的蠹虫金属片,站在公寓温暖的光线下,却感觉如同赤身**地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无所遁形。
张墨云【无所遁形】
荒郊的夯土墙边,暴徒眼里的凶光比刀更冷。
凌泓沥的身影撕裂阴霾时,我才知独自寻证有多可笑。
他眼底的后怕像面镜子,照出我的莽撞。
可那枚准时送抵的蠹虫铁片,才是真正的冰锥
——连我濒死的狼狈,都成了他们精准投递的坐标。
这庇护所,原是透明的囚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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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险境·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