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总,盛小姐今早八点十分,乘坐BAXXX航班,飞往伦敦希斯罗机场。”
当私人手机里传来这条简讯时,顾昭言正坐在“知觉”工作室楼下的车里。他指间夹着烟,却没有吸,只是任由那点猩红在昏暗中明明灭灭,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跳——悬在半空,无处着落。
烟灰簌簌落下,烫在手背,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他却恍若未觉。
伦敦。
又是伦敦。
这两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他记忆深处那个被封存了六年的锁孔。刹那间,那种被遗弃的、冰冷的、铺天盖地的茫然和无措,再次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溺毙。
六年前,她也是这样,走得悄无声息,决绝得仿佛从未在他的世界里存在过。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像一头困兽,最终却只得到她一句隔着大洋的、冷静到残忍的“顾昭言,我们到此为止吧”。
那时他,除了被动承受,别无他法。
可现在呢?
他闭上眼,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脑海里闪过的是这段时间以来她的反常。讲座前后的刻意疏离,信息回复的敷衍迟缓,眼神里的躲闪和挣扎……他不是没有察觉,他只是以为,那或许是她在调整,在适应,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收敛了自己的掌控欲,怕逼得太紧,把她吓跑。
原来,他的退让和等待,换来的不是她的靠近,而是她再次策划的远走高飞。
一种荒谬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意和酸楚交织着涌上心头。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她明明……是爱他的。
他能感觉到。
那双看着他时会发亮的眼睛,那个在他怀里不自觉依赖的姿势,那些偶尔流露出的、带着点娇憨的醋意……都不是假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一边爱着他,一边又要一次次地逃离他?
顾昭言没有立刻行动。
他坐在车里,直到那根烟彻底燃尽,烫到指尖,他才猛地回过神。
他没有像六年前那样失控地拨打她的电话质问。愤怒和伤心解决不了问题,尤其是面对盛蓝这种习惯性把自己藏起来的鸵鸟。
他不能干等着。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再让她就这么走了。
六年的分离......
这一次,他绝不会允许她再次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他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地下车库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没有回公司,而是直接驱车回了越澜湾的公寓。
书房里,他调出了能查到的所有关于盛蓝近期行程的信息。
航班确认,伦敦。
除此之外,一片空白。她的社交账号一如既往的死寂,像她这个人,想要隐藏时,就能把自己彻底埋进沙子里。
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城市的车水马龙,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在复盘,从卓不凡那场乌龙开始,到她的讲座......像拼图一样,将碎片一点点拼接。
还是他的某些反应,无意中触动了她?
他想起讲座那天,她讲完那些关于“躯体化”的专业知识后,小心翼翼试探他看法时,那双藏着不安的眼睛。当时他怎么说来着?
“我身边应该没有这样的人。”
“普及一下也不错。”
现在回想起来,他那公事公办、划清界限的语气……
顾昭言的眉头紧紧蹙起。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表露对与她相关事情的过度关注,更不愿让她觉得他在同情或怜悯某种“疾病”。他却忘了,她本身就是心理咨询师,对情绪和言语的敏感度远超常人。
他可能,在无意中,亲手将她推远了。
这个认知让顾昭言的心狠狠一抽。
既是懊恼,又是一种豁然开朗——如果问题出在这里,那么,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去伦敦。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下。
他立刻让助理安排了最快的航班。
他需要确认她的落脚点,需要知道她是否安全,更需要……一个出现在她面前,不会显得过于突兀的“契机”。
在飞往伦敦的漫长航程中,顾昭言靠在头等舱柔软的座椅里,闭目养神,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直接出现在她面前,质问她为什么走?
不行。这只会让她更加退缩,甚至可能激起她的逆反心理,再次逃跑。
装作偶遇?
太刻意,而且无法解释他为何恰好出现在伦敦她家附近。
他需要一个能让她卸下心防,甚至能让她主动走向他的方法。
他想起了她电话里偶尔传来的、被她匆忙掩饰的细微声响,想起了她此刻身在异国他乡,内心必然充满的不安和矛盾……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起来。
我得逼她。
不是用强硬的姿态。
这是一场赌局。赌她对他的爱,足够战胜她内心的犹豫。
这听起来不太好,甚至有些卑劣。利用她的心软和愧疚,逼她就范。
但顾昭言别无选择。他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
如果温和的等待换不来她的回头,那么,他不介意用一点非常手段,哪怕这手段会让她暂时难过。
总好过,让她再次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
抵达伦敦后,顾昭言没有急着去找她。他住进了离她公寓不远的一家酒店,像个耐心的猎人,开始观察她的生活轨迹。
他看到她陪着爷爷奶奶在花园里散步,脸上带着淡淡的、在他身边时很少见的宁静;他也看到,有一次,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性身影,跟着她一起走进了公寓楼,这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醋意和疑虑交织,却按捺住了立刻冲上去的冲动。
时机差不多了。
他选择在她从诊所回家的那个傍晚,在她家附近那个安静的街心公园,拨通了她的电话。
他听着电话那头她故作镇定的声音,听着背景里隐约传来的、被他敏锐捕捉到的男性话语声,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惊慌失措的样子。他按捺住心头翻涌的醋意和怒火,用冰冷的声音质问她“在哪”,逼她“说实话”。
她的沉默,如同默认,点燃了他内心压抑的风暴。
然后,他开始了他的“表演”。
那些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那份被她再次抛弃的痛楚,是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是点开她空白社交页面时的卑微和无力。这些情绪在过去的两周里,早已将他反复煎熬。
假的,是那份“放手”的释然。他怎么可能放手?从他决定追来伦敦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放手。
他用一种疲惫的、带着破碎感的声音,诉说着他的“恨”与“不恨”,诉说着他的“累”与“放手”。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打磨,旨在戳中她内心最柔软、最愧疚的地方。
他听到电话那头她急促的呼吸声,听到她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否认和表白——“我心里有你!顾昭言,我很爱你!”
赌赢了。
那一刻,悬了许久的心,终于重重落下。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但他依旧维持着声音里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最后的“不确定”,对她说:“那你现在,往下看。”
他站在路灯下,看着她惊慌地出现在窗口,看着她不顾一切地冲下楼。
然后,他看到了她。
那个顶着一头绚烂彩虹发尾,穿着单薄毛衣,眼眶通红,像只受惊又决绝的小兽般冲向他的盛蓝。
两周不见,她变了。这叛逆又鲜活的发色,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她内心的挣扎与某种新生。
所有算计,在看到她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一刻,都化为了乌有。
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爱意。
他朝她张开手臂,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沙哑:
“过来。”
他知道,这场以爱为谋的战役,他赢了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