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觉回响 第43章 Chapter43

一个月后

飞机穿过云层，开始下降。窗外的城市灯火在夜色中铺展开来，如同散落的星辰。为期一个月的旅行结束了，他们即将回到熟悉的地方。

这一个月，他们像两个逃离了现实的流浪者，足迹遍布欧洲大陆。

他们在冰岛的极光下相拥，在托斯卡纳的艳阳下骑行，在阿姆斯特丹的运河边漫步，在圣托里尼的蓝白世界里看日落。

旅途并非总是完美，盛蓝的情绪仍有起伏。但不同的是，顾昭言始终在身边。他学会了辨认她情绪低落的细微前兆，会在她深夜无法入眠时陪她看一部无聊的老电影，会在她因拥挤人群而紧张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为她隔出一方安全的空间。

他不是试图“治愈”她，而是学习着与她所有的状态共存。

西西弗斯的石头

印象最深的是在希腊。

他们站在科林斯运河边缘，俯瞰着那刀劈斧凿般的深邃峡谷。风很大，吹得盛蓝的长发肆意飞舞。她望着那险峻的岩壁，忽然开口，声音平静：

“顾昭言，你觉得西西弗斯快乐吗？”

顾昭言侧头看她，有些意外她会提起这个希腊神话里著名的人物。“被诸神惩罚，永无止境地将巨石推上山顶，又眼睁睁看着它滚落……听起来像是永恒的折磨。”

在古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是一个因挑战众神而受到惩罚的凡人。他的惩罚是每天推一块巨石到山顶，但每当他即将完成时，石头便会滚落回山脚。这个故事不仅是对无尽劳动的隐喻，更是对人类存在意义的深刻思考。

盛蓝微微笑了笑，目光依旧停留在峡谷深处，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个推石者的身影。

“我以前觉得，我就是西西弗斯。”她轻声说，“我的病就像是我的石头。每一次我以为自己好起来了，爬到了山顶，很快又会跌回谷底，周而复始，没有尽头。那种无望感，比推石头本身更让人绝望。”

顾昭言的心微微揪紧，握住了她的手。

“但是这次，”盛蓝转过头，看向他，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亮，“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加缪说，必须想象西西弗斯是快乐的。”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许快乐的不是推石头这件事本身，而是他在下山途中，看到了沿途的风景，感受到了拂面的微风，注意到了石缝里顽强生长的小花……是他在重复的、看似无意义的劳役中，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对抗荒谬世界的意义。”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力道坚定。

“我的石头还在，我可能一辈子都要推着它。但是顾昭言，”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和力量，“因为有你，下山的路不再那么黑暗和孤寂。我要开始学着，在推石的间隙，看看身边的风景。”

顾昭言震撼地看着她。

他明白，盛蓝当下也在试着慢慢打开自己，她没有想放弃了，她接受了自己终生需要与疾病共存的命运，却不再将其视为纯粹的惩罚，而是在这必然的“劳役”中，主动去寻找和创造属于自己的意义和瞬间的快乐。

事实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在这一生中会遇到许多坎坷、问题，即使他们同样看起来都复杂荒谬，但大家都赋予不一样的意义去定义它们，最后承认这也是我们人生的一部分。

他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郑重地说：“而我会陪着我的浪漫小诗人一起重新定义这条路。”

“顾昭言，回去陪我去染头发吧。”盛蓝在他怀里笑出声，眼眶却微微发热。

“嗯，我陪你染。”

归途

回国的飞机上，盛蓝靠着顾昭言的肩膀小憩。

顾昭言看着窗外翻滚的云海，思绪万千。这一个月，他看到了一个更立体、更坚韧的盛蓝。

她的“向死而生”，不再仅仅是绝望中的警示，更添了一层在认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的英雄主义。而他的爱，也从最初想要将她从深渊中拉出的急切，沉淀为一种更绵长、更坚定的陪伴——陪伴她一起，面对生命中的一切，重新定义这一切。

飞机平稳落地。

取完行李，走出到达大厅，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城市的喧嚣与旅行中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却奇异地让人感到踏实。

“回家了。”顾昭言一手推着行李车，一手紧紧牵着盛蓝。

“嗯，回家了。”盛蓝点点头，看着身边熙攘的人流，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心中一片安宁。

回到越澜湾的公寓不过两日，门铃便在一个午后响起。

顾昭言开门，门外站着风尘仆仆却难掩优雅气质的顾明渊和周知微。

“爸，妈？你们怎么回来了？”顾昭言有些意外，侧身让父母进门。

周知微一眼就看到了正从客厅走过来的盛蓝，脸上立刻漾开温和的笑意。

盛蓝也在这一刻看清了来人的样貌，心中微微一动。顾明渊身姿挺拔，穿着合身的深色中山装，眉眼间与顾昭言有七分相似，只是气质更为沉稳儒雅，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但看过来时眼神却十分温和。

而周知微教授，则是一身浅灰色羊绒套装，颈间系着丝巾，知性优雅，皮肤保养得极好，能清晰看出顾昭言那优越的骨相和眉眼几乎完全遗传自她。怪不得顾昭言长得这么帅，原来是完美继承了父母最好的基因。盛蓝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

“我们回来，当然是特地来拜访盛老先生和盛女士的。过年没能亲自上门，实在失礼。”周知微的目光落在盛蓝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和亲切，“这位就是蓝蓝吧？果然和昭言形容的一样，气质真好。”

盛蓝没想到会这样突然见到顾昭言的父母，心里微微一紧，但很快镇定下来，礼貌地问好：“伯父，伯母好，我是盛蓝。”

顾明渊沉稳地点点头，眼神温和：“你好。不必拘束。”

一行人坐下后，周知微拉着盛蓝的手，语气带着歉意和感慨：“这次我们请了长假回来，一是为了正式拜访你的家人，二来……也是想看看你们。”她叹了口气，看向顾昭言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骄傲，也有一丝难以弥补的愧疚。

“我和昭言爸爸，这些年忙于研究院的工作，错过了他太多的成长时光。”周知微的声音轻柔，却带着重量，“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昭言这孩子，从小就跟别的小孩不一样。别的孩子摔倒了会哭，想要玩具会闹，他从来不。安安静静的，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一个小小的、独自玩耍的身影。

“我们总觉得，要给他最好的物质条件，却忘了陪伴才是最重要的。等我们回过神来，他已经不需要我们了，一个人搬出来，上大学，创业……一晃眼，都快到了要成家的年纪了。”周知微的语气里满是唏嘘和作为母亲未能尽责的遗憾。

她重新看向盛蓝，眼神变得格外认真：“蓝蓝，说实话，我们很感激你。昭言他……虽然很优秀，靠自己创下这份事业，没靠家里一分钱，也没走我们铺好的路，我们为他骄傲。但他性子太冷，太独，我们一直担心他会不会就这样一个人过下去。直到他第一次跟我们提起你……”

周知微拍了拍盛蓝的手背，语气充满祝福：“看到他和你在一起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眼里有了温度，我们这心里的大石头，才算真的落了地。伯母真心希望，你们能一直这样相互扶持，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说着，周知微从随身的手袋里取出一个古朴雅致的紫檀木小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条翡翠项链。

翡翠成色极佳，通透莹润，碧绿欲滴，雕刻着精美的缠枝莲纹，链子是同样质地的翡翠小珠串联而成，一看便知是传承已久的老物件，价值连城，更承载着岁月的厚重。

“这是昭言的太外婆传给我的，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周知微将盒子递到盛蓝面前，眼神慈爱而郑重，“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个念想。希望它也能保佑你们，平安顺遂，能长长久久。”

盛蓝看着那枚温润剔透的翡翠，又看向周知微真诚的眼睛，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这份礼物，代表的不仅仅是认可，更是一种家族的传承和沉甸甸的期许。

她下意识看向顾昭言。

顾昭言直到，所以朝她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让她收下吧。

她没有在推辞，双手接过，郑重地说：“谢谢伯母，我会好好珍惜的。”

顾昭言在一旁，看着母亲与盛蓝的互动，看着那枚象征着传承的翡翠，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他从未怪过父母的选择，每个人都有选择怎么去过自己的生活，成就自己想做的事。

但此刻，看到隔阂在慢慢消融，看到一种名为“家”的圆满感，悄然充盈了他的心扉。

过去的缺失或许无法完全弥补，但未来，正在以更温暖的方式，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