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倏忽,转瞬而逝,下过一场雪,天阙山便进入了深冬。
校场空旷,没什么遮挡,北风直直的吹过来,即便正午艳阳高照时,也还是冷的刺骨。
谢琼打完一套剑法,利落的收了剑,转身回头,对上楚云岘颇具赞许的目光,小嘴角很轻微很轻微的翘了翘。
无所谓天赋不足根骨不佳,也无所谓力量弱小没有基础,对于大多数的人而言,只要肯吃苦,都可以做到用后天的努力去弥补,何况谢琼并非没有天赋。
楚云岘很会教,从不讲什么大道理,只讲为什么以及怎么做,简单直接,没有弯弯绕绕,让人很容易便能领会,有他亲授内功心诀,手把手矫正剑术招式,并且还时常以自身内力引导疏通经脉,谢琼又不是个真笨的,功夫剑法突飞猛进是必然。
便是这样教学相长,日复一日,月余的时间过去,谢琼便已经初步掌握了内功修炼的要领,运功时气息沉稳绵长,与剑招融合再无往日滞涩,轻轻松松便能打出颇具威力的剑气。
得了赞许心情好,谢琼回头又继续练了会儿,便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
跟着楚云岘进到暖棚,洗了把脸去坐下,剑鼎阁的弟子正好把饭送到。
说起来,最近几乎所有休息时间都被额外的训练占据,谢琼的三餐基本都是在校场吃的,当然,他是够不上资格麻烦剑鼎阁的弟子送饭的,他是沾了楚云岘的光。
楚云岘一个人住在天阙山侧峰,平时的三餐就是跑腿的弟子送过去的,也只有饭菜实在不合胃口时,他才会自己动手煮碗面。
剑鼎阁的伙食一如既往的好,有肉有菜,馒头管饱,高强度训练一个上午,谢琼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吃饭也就没有形象可言,抱着碗不停往嘴里扒拉。
楚云岘吃饭斯文,不疾不徐,细嚼慢咽,看谢琼吃的狼吞虎咽,也不管他,只在他的碗里的菜就要见底的时候,把自己碗里几乎还没怎么动的菜和肉拨给他大半。
最近都是这样,楚云岘觉得他体能消耗大,需要多吃,便每餐都会把肉菜匀一多半给他,最开始谢琼还会推辞,现在已经是成为习惯。
林奚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这一幕,脸色不虞。“你吃的倒是坦然,只管自己大快朵颐,也不管师兄够不够。”
如果说因为谢琼蒙混过关的事,林奚对他也仅仅只是印象不好,那么最近眼睁睁看着楚云岘处处维护又每日起早贪黑不辞劳苦的带他练功,林奚对谢琼就能算得上是讨厌了。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林奚从来没见楚云岘对谁这么上心过,即便谢琼只是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儿,可那份独有的关切,特别的照顾,也还是让她心里生出了些许难言的敌意。
谢琼能感受到这份敌意,但林奚是他不能随意忤逆的人,他不能反驳,只能低着头继续吃饭,只是吃饭的速度放慢了些。
林奚见他埋头不吭声,也不好强行为难他,到楚云岘身边坐下,把提着的食盒放下,把里面放着的菜拿出来。
蒸鱼,卤肉,鲜蔬,还有一整只切好块的烧鹅,一看就不是剑鼎阁的日常餐,是专门准备的。
“最近陪着他起早贪黑的,人都瘦了。”
对楚云岘说话,林奚的脸色和语气立刻都变得不一样了,她夹起只鹅腿放到楚云岘碗里,很温柔:“ 这是我今早特意让人下山买的,你多吃点。”
“多谢师姐。”
楚云岘道了谢,继续吃饭,但没动那只烧鹅腿,就那么在碗里放着。
林奚同楚云岘说话,说训练的事,说阁中的事,楚云岘默默听着,很偶尔才应一声,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仍然很开心的样子。
但谢琼有些不开心。
敌意这种东西,大抵是互生的,林奚不喜欢他,他同样也不喜欢林奚,林奚对楚云岘笑的越温柔,他心里就越觉得不舒服,如是他小眼珠子转了转,等楚云岘朝他这边看过来的时候,他往楚云岘碗里那只烧鹅腿上瞟了眼,瞟的很巧妙,明显垂涎,却作小心翼翼。
然后,那只烧鹅腿就被夹到了他的碗里。
林奚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看向他的目光里立刻带上了警告。
明知道这么做了林奚会更加讨厌他,可谢琼就是忍不住,此刻面对那道警告的目光,谢琼也权当没看见,甚至把那只烧鹅腿抓起来,张嘴就咬了一大口。
林奚毕竟是名门之后,因为一只烧鹅腿就发火,总归是有失风范,再者她也不想再楚云岘面前展露不好的一面,她拿楚云岘也无可奈何,气的瞪了谢琼好几眼,最后直接起身走了。
看着那道气呼呼的背影,谢琼多少生出了些胜利的快感,忍不住翘了下小嘴角,回头发现楚云岘正看着自己,又忙收整表情,低头继续啃鹅腿。
楚云岘问他:“好吃?”
山下镇子上最好的酒楼做出来的,刚出炉便带上了山,好吃是必然,但谢琼觉得也就那样,便如实说:“一般。”
楚云岘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问他:“ 吃过更好吃的?”
谢琼想了想,还真吃过。
那是他流浪到江南一带的时候,曾被骗进一家酒楼做小杂役,专门为客人送酒水,去那里的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吃的东西也都是最好,有时候满桌菜肴用之不尽,剩下的都会进到谢琼的肚子里,谢琼还记得,那家酒楼做的烧鹅格外美味,至今他都印象深刻。
不过,怜香楼是家青楼,里面花魁舞妓,登徒浪子,奢靡无度,淫-乱不堪,是很不雅的风月场所,谢琼担心楚云岘若是细问起来自己不好说,就干脆直接摇了摇头。
楚云岘也没再问,只是放下碗筷,仿佛也回忆了些什么,说:“我倒是吃过。”
谢琼低头扒饭,随口问道:“在哪里?”
“ 家乡。”
楚云岘道:“我还记得家乡有一家酒楼,做出的烧鹅皮如琉璃,肉嫩脱骨,脆而不焦,香而不腻,味道绝佳。”
谢琼停住筷子,抬头看他:“你的家乡在哪里?”
正午太阳高悬上空,楚云岘越过绵延群山,迎着的刺目的阳光望向远方,他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很久之后,发出了一声很轻微的叹息。
林奚带来的这些都是好菜,不好浪费,谢琼收拾起来留到晚上热了热,两人又吃了一顿。
晚饭吃过,谢琼去阁中的翰墨堂上晚课,刚到座位上坐下,段小六就靠了过来。
最近天气太冷,通场是训练结束的口令喊完,少年们拔腿就跑,片刻也不想在校场上多待,谢琼又每天早出晚归的,也只有在上晚课的时候,段小六才有时间跟他说说话。
“谢琼,你今天功夫练的怎么样,云岘师兄有没有教你新的东西?”
楚云岘教谢琼从来不避人,谢琼也没必要瞒着,如实告诉段小六:“教了新的剑法。”
“啊,又教新的了啊!”
段小六一激动,声音没收着,课堂上的少年们听见,纷纷投过来羡慕的目光。
其实这群少年都知道,楚云岘教的进度已经赶上甚至赶超大家正常的进度,而且楚云岘放过话,额外训练针对所有人,只要他们想去,都可以跟着学,但就是没人去。
毕竟天实在是太冷了,额外训练的时间又那么长,大家每天看谢琼被安排的脚不沾地,累的连个喘息的功夫都没有,实在是过于辛苦,因此全都望而却步。
除了羡慕的目光,也有不少是纯嫉妒,比如郑垸山。
不过自从被谢琼设计短暂的做了会儿“哑巴”,郑垸山心有余悸,之后就有所收敛,不怎么敢明着招惹谢琼了。
嫉妒和狂妄一样会使人丑陋,郑垸山终是没忍住,冷冷哼了一句:“ 把舞弊徇私弄的那么冠冕堂皇,也就是暂时没人管的了他,等过几天老阁主回来,看他还得意不得意。”
谢琼没在意他的态度,只是从他的话里捕捉了重点,回头问身边的段小六:“老阁主他们要回来了?”
“是啊,今天刚听说的。”段小六道:“武林清谈会结束了,老阁主和师兄们已经在路上,约莫着这几天就能到了。”
谢琼莫名其妙皱了下眉。
段小六啧了啧:“怎么,担心了?”
谢琼没说话。
“不用担心。”段小六只当他是心虚了,便宽慰他道:“阁主和师兄们都是江湖名士,不会在意你一个小弟子,况且云岘师兄又不是只教你,也给了大家机会,都不去能怨谁呢,你不用听别人的闲言碎语。”
谢琼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大概的确是有些紧张的,也的确是有些担心。
不知道老阁主和师兄们都是什么脾性,是否真的像江湖传闻中那样胸襟博大,万一都和林奚似的对他有意见,不喜欢他,那他想在剑鼎阁继续待下去,就又是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