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雾弥漫,天未放亮,谢琼已经来到校场,开启了新一天的训练。
练功之前,他照旧先压腿拉伸,活动筋骨,完后正准备练会儿倒立,忽而注意道晓色茫茫中,一道白色身影走来,心中一喜,他立刻停下来,回身望过去。
然而等那人走近,发现并不是自己期待的人,谢琼眼睛里才燃起的一点亮光骤然便又暗淡了下去。
苏世邑走到跟前,对他笑了笑:“这么早就来用功了啊。”
谢琼收回目光,低下头,行礼问好:“大师兄。”
“嗯,手腕如何了,给你的草药可有按时敷用?”
苏世邑很温和,对人说话也很亲切,谢琼便就知道也要有礼貌。“已经好多了,多谢大师兄。”
“不必客气。”苏世邑道:“听闻这批弟子中你年纪最小,也最用功,用功自然是好的,不过也要注意身体。”
谢琼看了看他,再次行礼:“多谢大师兄。”
苏世邑见他这般,颇显无奈的笑笑,又问他:“这是准备练什么?”
“倒立。”谢琼道。
“阿岘教的?”苏世邑问。
“嗯。” 谢琼道。
“还教你什么了?”苏世邑又问。
谢琼抬眸看了他一眼,垂下去,说:“就是师兄们教的那些东西,我学的慢。”
“噢?” 苏世邑微笑着说:“昨日你都能和二师兄过上两招,哪里慢了?”
谢琼没说话。
苏世邑看着他,细细的打量着,片刻后又温和的对他道:“ 不要妄自菲薄,你学的很好。”
谢琼还是没说话。
如此,苏世邑便也不再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放他去训练。
独自练习到天光大亮,回住处吃过早饭,谢琼又随着队伍重新来到校场。
阁主和师兄们回来,试训弟子的事就由大师兄苏世邑接管了,苏世邑没有像林奚那样区别对待谢琼,让他回归队伍,日后都跟着大家一起训练。
休息的间隙,少年们聚在一起闲谈,免不了要讨论些江湖上的事。
“哎,你们听说了吗,今年的武林清谈会,前三甲之首还是咱们剑鼎阁。”
清谈会是当今武林最具影响力的盛大集会,由当下江湖上最具名望的几大门派牵头,每三年召开一次,无论门派大小,甚至孤身侠客以及世家子弟,全都可以参加。
清谈会上,各门各派除了商议江湖大事,还会派出自家最得意的弟子进行比武竞技,弟子们的角逐排名,决定着门派在江湖中的地位高下。
而占据当今武林前三甲的门派,分别是北地天阙山的剑鼎阁,陇西的雁离宗,以及江南的断云门。
“三大门派还是那三大门派,不过今年断云门的弟子打败了雁离宗的弟子,爬上第二的位置了。”
“断门云和雁离宗都争了多少年了,不过争来争去的,还不是争个第二的位置。”
“就是,剑鼎阁百年宗门,实力摆在这儿,在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地位,怕是再过百年也还是无人能撼动。”
“说起来,都是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功劳啊,尤其是大师兄,听说这次清谈会比武论剑,无人能与之一较高下。”
“大师兄和二师兄,还有林奚师姐,老阁主的每个徒弟在外面都很争气。”
“是啊,不像某些人,有没有真本事不知道,只知道常年蜗居山中不敢出去,只会窝里横。”
说最后这句的是郑垸山,他说完之后,所有人几乎全都齐齐的扭头,看向谢琼。
谢琼无视那些目光,冷冷的看向郑垸山。
郑垸山被他盯的有些发虚,立刻扬了嗓子:“看什么看,我又没说错,难道你又想毒害我不成?”
段小六就笑了:“郑垸山,我劝你说话还是严谨些,免的显露自己的无知,那是药,不是毒。”
郑垸山下意识就要反驳,但被谢琼阴沉的目光盯着,又没敢,只能声声憋住。
少年们见氛围不太好,有人就换了个话题。
“哎,对了,说起毒,听说西南一带出现了许多善用毒的门派。”
“真的假的,小打小闹也就算了,真要以毒物开宗立派,那便可算得上是邪门歪道了吧,三大门派能容的下他们?”
“嗨,都是些不具规模的小门小派,听说少则三五人,多则十余人,估计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姑且还入不了三大门派的眼。”
“就是,若有朝一日他们真的出入江湖,为非作歹,都不用掀什么风浪,剑鼎阁必然先出手灭了他们。”
“哎哎哎,这么说起来,搞不好到时候领任务去剿灭邪门歪道的人就是咱们呢。”
“咱们?哈哈,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能通过考核成为剑鼎阁的正式弟子吧。”
“哈,你这么说话什么意思,莫不是怕了吧?”
“谁怕了,反正我能通过!”
“我也能!哈哈!”
“哈哈哈…”
少年们笑闹起来,正经话题也就到此,之后再聊起,就都是一些逸闻八卦,谢琼不爱听,于是专心打坐,用这些零碎的时间练内功。
自从苏世邑接管弟子试训的事务之后,训练强度虽然没有减,但每天面对的不是严厉与呵斥,而是大师兄的温和与鼓励,少年们的日子又更好过了一些。
不过谢琼的日子倒是越来越痛苦,因为后来连续的很多天,楚云岘一直都没有出现。
晨雾消散,艳阳高起,辗转又是一天。
上午的集体训练结束,谢琼照常自己留下,再练一会剑法,这些天即便楚云岘没有再来,他的额外训练时间也没有松懈。
校场空旷下来,谢琼剑练的也舒展,他弓步扎稳,长剑直刺如银蛇出洞,纵身跃起,剑尖擦过青砖划出星火,练的正是入神时,察觉身后有脚步逼近,当时便错步旋身,扭转剑锋,对准来人凌空劈下。
然而来人却不慌不忙,只一个脚步轻转,后倾偏身便轻松躲过,紧接着他便又抬脚,试图去踢谢琼的屁股。
只不过谢琼早有防备,脚尖踮地,纵身跃起,让他踢了个空。
“哟,不错啊。”
秦兆岚收了手,站下来笑盈盈的看着他。“这么快就学会躲了。”
说起来,苏世邑接管试训事务的这些天,林奚一次都没再来校场,倒是秦兆岚偶尔会来看看,并且每次来都会对着谢琼戏弄一番。
谢琼本来就烦,秦兆岚还总是招惹他,就更烦,对于这个位高权重的剑鼎阁二弟子,他甚至都做不出浮于表面的礼貌。
“怎么?”
秦兆岚见他脸色,笑着打趣。“还因为那天的事不高兴呢,怎么说也是个小男子汉吧,这么小家子气呢?”
“你不小家子气。” 谢琼看着他:“那你让我踢你屁股一脚。”
“哈哈。”
秦兆岚被他逗笑,笑着对他说:“你想的倒是挺美,技不如人,当然只能受着,等有朝一日你功夫赶上我,再说这话。”
“那你等着。” 谢琼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超过你!”
到时候把你屁股踢烂!
“行啊。”
秦兆岚耸耸肩,笑着说:“ 那今日咱们就定下这个踢屁股之约,我倒是要看看,你得猴年马月才能成这个本事。”
谢琼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回头继续练剑。
人带着情绪,大抵是做都会做不好,谢琼胸中郁气横生,剑自然练的不尽如人意,虽然不至于乱劈乱坎,但确实很多地方都失了章法。
看的秦兆岚酸了眼皮,在旁边不停的指指点点。
“哎,你那是练什么呢,剑尖偏的都能戳自己脚上了!”
“瞧瞧你那步子,怎么虚浮的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喂,‘旋身翻刺’是这么打的吗,你那身子都旋成陀螺了!”
最后秦兆岚实在看不下去了,过去逼停了他,指着脑门儿: “你这练的都是些什么玩意,阿岘就是这么教你的!”
听见这个名字,谢琼心中一恼,脱口道:“他不教我了。”
“啊?”秦兆岚冷不丁没听明白。
谢琼说:“ 他已经很多天没来了。”
“…” 秦兆岚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非常无语。“ 怎么,他不来你自己就不会练了?”
谢琼冷着脸没吭声。
“学过的东西要烂熟于心,你天天练还打成这个样子,谁能看的下去,换我我也不来了。”
“再说你也不能一直指望别人额外照顾你,阿岘本来就不喜欢参与阁中的事,最近忙着陪师父和师妹呢,哪有空天天管你。”
秦兆岚无法共情少年的情绪,说出的话没轻没重,正中少年的痛处。
当天夜里,弟子院中灯盏全灭,所有人都睡着之后,谢琼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溜出院子,直奔天阙山侧峰。
这么等着实在是煎熬,他忍不下去,就想去问问,怎么就不来了,说好教他的,怎么能说不来就不来了,连句话都没有。
冬日深夜,月光无声。
屋门前的那棵海棠树枯枝静止,衬的小院儿更显冷寂。
谢琼在篱笆小门外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动静,然而屋里的灯并没有如期亮起。
久久等不来回应,谢琼干脆直接走进去,推开屋门,借着照进去的月光,他看到床上是空的,楚云岘根本不在。
谢琼在屋内的方桌上摸了把,发现有浅浅的灰尘,楚云岘应当是好些天都没有回来了。
楚云岘喜欢清静,所以不愿意住在阁中,如今为了陪师父,即便不愿意做的事也不在话下。
再外冷内热,心地再善良,对于楚云岘而言,重要的人也还是师父,师姐,还有师兄们。
而他这半路闯进来的小孩,大概什么都算不上,靠装可怜才能得到片刻青睐,也终归无法长久,联系中断,转头就能把他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