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夏天过去 第4章 潮雨

江乙熙在学校不远处找了家便利店的兼职，她是住校生，周一到周五放学前都不能出校门，也只有周末有时间能到那里去兼职。她对新阳的一切还不太熟悉，每次都要在公交站徘徊很久，就怕自己坐错了车和方向。

两天的假期过得很快，九月连着几天的大雨过后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算不上多热，只是阳光太过刺眼。

周日这天的晚自习，杨朝开始讲课，实验课程时间安排的很紧凑，她的同桌是个女生，叫李樰，每次下完课自言自语好多遍“服了服了”“不行了““啊怎么办”这样类似的话。

然后趴在桌子上补觉。

她觉得没什么，毕竟只是发泄一下，她在老家撑不住的时候也会在没人的地方尖叫发疯。

不至于让她崩溃。

两个人都不是爱说话闹腾外向的类型，江乙熙和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让一下”“谢谢”。

但是李樰似乎不是很在意他人的言论，一个人在位置上“发疯”。

她做不到这样，她害怕被别人议论，也害怕引起别人的关注。

杨朝还在讲台上收拾着书本，教案，边整理边拍着讲台：“军训结束了，大家都给我静下心来，好好学习。”

杨朝指着黑板的右上角：“倒计时在这，你们的压力紧张感给我提起来！好好学！”

杨朝在时，没人敢说什么，等杨朝走远，教室里面哀嚎一片，全都成了“李樰”

班委竞选时，江乙熙一个也没举手，更没有老师点名让她当课代表。

可能她在班上的成绩还不是那么突出可能算得上差这个字。

“江乙熙，杨老师叫你去办公室！”有人来敲教室门，喊到她，然后进了教室嘴里小声嘟囔了什么。

她对班上的同学都不太熟悉，交流的也不多，就旁边几个人和室友能对上名字和样貌，其他的同学在他眼里简直就是“马赛克”。

杨朝办公室不远，绕了个走廊上楼就是。她敲了门打了报告，恬静地站在老师的办公桌旁边，等待着老师发话。

老师手上的红笔没停，批改着高年级的作业：“来，江乙熙。”

杨朝搁笔，从桌子里拿了张纸：“那天我要给你的东西，晓得你怎么没等我呢？”

她等了很久，不过那时教学楼快要关大门，她还是没看见老师，两个人可能错开了。

她没说话，略微低着头等老师继续说。

她觉得老师说她的时候，如果否认或者强行插进去就太不礼貌了。

尽管老师误解了她。

“这张表，拿回去填好之后交给我，国家资助金，认真填写，不要有虚假。”杨朝看着她，“你家里面的情况，我大致了解，就因为这样你要更加的努力。你的基础不太行哦，江乙熙，在我们班上都快垫底了。”

杨朝看出她躲闪的眼神，抬起手帮她理顺校服上的褶皱：“你不要怕，反正努力读书，你不会差，懂了吗？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江乙熙完全懂得老师的说法，她谨慎点头，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了些，她紧张是都会这样：“好，谢谢老师。”

拿上申请表道了谢，走出办公室，却在走廊上撞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少年背影清瘦，穿着校服外套，袖子随意卷起，光线昏暗斑驳勾勒出少年人独有的凛冽线条。

江乙熙愣了片刻，并未对上程今郁的眼睛，快速垂下了头。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嗨！”程今郁抬手示意。

见眼前女生有点仓皇而逃的样子，立刻蹿到她身旁，“这么巧?江乙熙，老师也找你了?”

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嗨”一下，好像班上包括店里很多顾客都是这样。可是他们不是在班上才见面吗？

这样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礼貌?江乙熙想着，也学着他的样子“嗨”了一下。

“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开心?”程今郁问，“是不是老师说你什么了？”

江乙熙眼眸微微睁大，有些惊讶，但没等她的回答，程今郁又自顾自说道：“哎，我说这老杨就这样，我都听学长学姐说了，凶得要死！她现在都对我们严厉，那高三还得了！”

“那个……其实老师没说我什么。”江乙熙有些不好意思，有点无地自容。

毕竟他这么说了老师的坏话，她这样说的话会不会有点打他的脸或者，会不会让他尴尬?

“啊？没说什么?”程今郁却没流露出她以为的别扭，只是单纯挥挥手，“哦，那行，那我就先走了，还得去抱作业呢。”

“哦，好，你去吧。”江乙熙站在原地一只手装进口袋，另一只手也挥了挥。

程今郁这个人……

好奇怪。

怎么突然就这样来找她说话了，他们之间的交流，除去上一次他的谢礼，就没再有过说话的机会。

江乙熙走得很慢，回教室的这一段路似乎那么安静，听得见蝉鸣喧嚣，树梢作响。

程今郁出现在她眼前太过突兀，就像是暑假那次，无缘无故走到她旁边，问她“不回家吗？”

她只看到过，只记得那个人的背影，可他就是在看到了程今郁的背影时，十分确信。

那就是他。

他是很好相处，只不过她很难和他相处吧。

为什么这么别扭，在他面前甚至在老师面前还要不自在。

江乙熙不知道怎么说，幽幽叹了口气。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程今郁抱着一摞练习册，快步走到她旁边，诧异一笑：“怎么又再叹气?”

江乙熙吓了一跳，差点下一阶楼梯踩空，他说“又”这个字，是经常听见她叹气?她讪讪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烦心事太多了。”

“烦心事?”程今郁说，“这才开学，烦心事就这么多啊?”

她只是听着，没多说什么。毕竟是新同学聊天话题还是挺多的。

程今郁将作业换到左手，继续道，“不要想太多了，高中就这样。”

说得好像，他上了好多次高中一样。

“可以说给朋友听，分担一下不管什么情绪都会有所缓解的。”

江乙熙心说，我真希望你能是我的朋友，这样我说给你听吧。

心里默默想完这句话，又被自己心里的想法震惊到。

这太奇怪了，为什么要把心事说给一个男生听，她和他又不是其他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她看着他抱着的一摞练习册实在有些费手，心里重复这个问题好多遍，最终才问出口：“要我帮你拿一些吗?”

她觉得她说话都在发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样，还不可控制。

程今郁挠了挠脸颊，根本没想到她转移话题这么快：“啊?”

紧接着他毫不客气拿了一半练习册放在她手上，“谢了。”

“没事。”

程今郁没听清：“什么？”

江乙熙说话声音很浅很轻，经常被老师说像蚊子。

蚊子就这样嗡嗡嗡，但是她又不会吸血。

她可是很讨厌蚊子的。

“我说不用谢。”江乙熙说话的时候不喜欢直视别人的眼睛，总感觉这样会被人看透一样。她常盯着地面。

“对了，你们军训的时候下雨了，应该还蛮轻松的?”程今郁努力去寻找她的眼睛。

江乙熙：“嗯，领导们说算我们走运。”

程今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江乙熙同学没想到你还挺会玩冷幽默。”

她短暂的诧异了一会，不太理解冷幽默这个词，而且这明明是老师领导们的原话。

他笑着，眼睛没再看她。她趁着这个瞬间，偷偷快速撇了他一眼。

他笑起来的样子像夏日的荷花池，眼睛弯弯，像一轮旧日月亮，明亮皎洁。

很快她收回视线，她知道这样盯着一人看会不太礼貌，而且会让人觉得尴尬。

毕竟，她就是这样。

不习惯，不喜欢别人的视线。

她不太会挑起话题，多是他提问，她安静回答。

“食堂饭菜怎么样？”

“教官凶不凶?”

“军训晚自习，老师们是不是都来立威了?”

诸如此类。

江乙熙都一个一个慢慢回答他。

程今郁在她眼里逐渐变了形象，是一个卡通包子的形象。

用新阳的话来说他是个话痨。

用她家乡话来说。

程今郁是个话包子。

临近教室门，江乙熙想着是要把作业还到他手上还是帮他放到讲台，她脚步放慢，心里还在思索，程今郁却没注意到她，直直走进教室门。

江乙熙看着他，垂眸抿了抿唇。

就在这时，程今郁又退了出来：“我们到班上之前，看见过，对吗？”

“我还有印象，就是不知道你还记得么？”

他是看见她了，在湖边那次，他竟然还会记得。

窘迫一下子就涌上心头，她尽量让自己保持淡定：“之前?哪里?”

程今郁皱紧眉头，但一瞬间就松开，恢复了之前的平和，他轻笑了下：“大礼堂，当时你坐在第一排，就你听领导讲话最认真坐的最板正，像个木头一样。”

木头。

“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话脱口而出，两人都有些诧异，她第一次追问一个人一句话。

话语虽严肃，但江乙熙的眼神还是躲闪，丝毫没有在质问他，或者因为这个词生气的意思。

从前，老师父母都指着她的脑袋，用力戳着她的太阳穴，骂她“木头木脑子”这类词汇。

她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

心中不安，双腿发抖，江乙熙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要是他要说就是贬义，她要怎么说。

……他会是怎么样的人。

“抱歉，顺嘴了，只是觉得你太乖了，就老师父母眼里的那种好学生，顺口就这么说了。我绝对没有要骂人的意思。”程今郁挠挠头，扯了扯唇，一套动作下来，他真觉得自己嘴飞的挺快，然后脑子在后面追，有些歉疚。

想来也可能是习惯不同，他继续说道，“要是你觉得我冒犯，或者你不喜欢我这样说，你就跟我说。”

“行吗？”程今郁看着江乙熙的表情淡了下去，又从她手上结果练习册，“谢了，乙熙同学。我想说的是，我记得你。”

只是开学那次你在台上讲话时，无意瞥到过我罢了，程今郁，你知道吗，这是第一次有人能认真回答我的话，能看重一下我的感受和想法。

尽管我们真正认识只有几天，我想，你不会记得大礼堂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但我依旧记得你留给我的背影。

想着，江乙熙抬眼对他露出一个很恬淡的笑容：“是我误解你了，该抱歉的是我。”

程今郁冲她摆手，说：“不过是些小事情。”

他走进教室门，江乙熙有些愣神，手无意识的攥紧补助申请表，像一块坚硬硌手的石头，硌得她心脏生疼。

还好，你不记得。

刚来新阳的那天晚上，狼狈不堪，江乙熙尽管不愿意回想，又不得不回想。

因为那天晚上，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什么样的人，江乙熙洗漱完坐在床上想，突然她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样东西。

是前几天买的星星纸。

她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花钱去买没用的东西，她当时是这么想的。

但是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要去买这个东西，不应该是……

学生时代，长相好，成绩好，性格随和坦荡的一个人备受欢迎。

不管是同学老师都喜欢这样的人。爱八卦，有小心思的同学们更是眼睛时时刻刻离不开他。

她不想。

她想成为这样的人，如果她是他就不会被讨厌了。

宿舍洗手池水龙头的水连绵不绝，水声清脆却不那么悦耳，偶尔传来室友的吵闹嬉笑声。

爬上床，江乙熙整个人缩在角落，趴在床上，小心翼翼逃出星星纸，拿起笔，琢磨了半天。

最终在纸上写下：

程。

简单一个字，再无其他，却如此难写。

青春期总是追求的特立独行，总想在有些方面和其他人表现得不一样，可是有些东西当真和其他人不一样时，就会遭到排斥。

江乙熙看了一眼旁边的补助申请表，将它夹在英语书里放好。

慢慢把纸条折好，捏了一颗粉红色的纸星星，放进了玻璃罐。

jiang&cheng星星纸条

—忘记和你说了，程同学，在我家乡那边，“乖”是漂亮的意思。

—看见你眼神躲闪，对话时词不达意，是我十五岁的一时冲动还是选择性跟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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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