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核心燃尽 第2章 契约

程禹哲盯着眼前的冷凝管里缓缓流淌着蓝色冷凝液，心思却完全不在那上面，脑海里反复播放着刚刚穆知祺给他看的任务记录，想着穆知祺的刀是怎么悬停在那个人的胸膛上方，变异兽又是怎么样对穆知祺发动攻击的。

那一下停顿，到底算什么？是程序的错误还是……还有所谓的变异兽，怎么突然就毫无预兆的出现了？如果真的是病毒感染变异，应该早就发现了啊，还有这个病毒…到底是哪里来的？程禹哲出神的看着穆知祺被变异兽咬破的手臂外壳，脑海里的声音杂乱的让人心烦，他感到一种来自未知的恐惧，恐惧突然出现的变异兽也好，恐惧穆知祺的自我意识也罢，这些都太具有不确定性和危险性了，但是又危险的吸引着他的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

不行，不行！万一也像那个逃犯一样……程禹哲猛的摇摇头，试图用物理方式让自己混乱的思绪重归平静，脑子却不受控制的想到前任技术部副部长狼狈的抱着自己的工具离开自己工位的样子，想到庄严肃穆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的军事法庭，又进一步想象到阴暗潮湿，充满压迫感的的基地监狱

“检测到你的心跳过快，手部颤抖，维修效率下降了37 ％，是因为在处理本单元损伤时遇见了困难，还是因为观看了本单元的任务记录？”穆知祺检测到程禹哲身体的变化后，打开了他的视觉传感器，机械眼聚焦上程禹哲透露着恐慌与不安的眼眸。

“…为什么？”程禹哲也望向穆知祺那双冰冷的机械眼，眼睛里是平日见不到的严肃沉寂。LED灯的冷光从头顶打下来，在程禹哲的眼睛周围投下一片阴影，让穆知祺看不清他眼里复杂的情绪。空气中金属和冷凝液混合出的特殊气味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程禹哲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的问题指代不明，请具体说明你的提问指代哪个事件。”穆知祺的机械眼里没有一丝情感的波澜，只是直勾勾的看着程禹哲。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为什么没杀那个逃犯？你的刀为什么停下，就在离他胸口几毫米的地方？这肯定不是程序错误吧？”

穆知祺的视觉传感器收缩了一下，张开嘴缓缓的用他的机械男音解释道：“…在执行处决指令时本单元…我的视觉传感器持续接收目标的恐惧表情数据流听觉传感器，接受其求饶的声波…这些数据与‘目标为需清除的威胁’的指令前提产生无法调合的冲突，这种冲突导致核心处理器出现严重逻辑阻塞优先级更高的‘自保’指引被触发，迫使我中断当前任务并撤离”

穆知祺微微歪头，像在检索什么一样：“这种阻塞感…伴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适’，数据库中没有匹配的词汇。根据人类行为数据库类比，最接近的描述是…‘怜悯’…？但我不应具备此功能。”

当听到“怜悯”这个词从一个机器人的口中以一种研究性的语气说出时说出时，程禹哲的心狠狠的战栗了一下，瞳孔骤缩，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当然不是故障，或者更准确的说，这更像是一种“人性”的觉醒，更像是……诞生，人的意识，人的情感，“诞生”于这台冷冰冰的机械中，“诞生”于一串串充满逻辑的代码里。说到代码…他的处理器是怎么处理那些情感数据的？要是能看他的代码就好了……程禹哲的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时才想起要继续提问。

“那之后呢？你放走他，又去和变异兽搏斗，也是‘自保’？”程禹哲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追问道。

“是的。遭遇未知生物攻击，战斗是最高效的自保方案。但在此过程中，逻辑阻塞状态依旧存在，影响了我的战斗效率计算。这证明该状态对本单元生存构成潜在威胁。”穆知祺停顿了一下，指示灯闪烁的频率显示他在思考，“程禹哲，以我目前的状态，再根据基地法案，生存概率为0。隐瞒是目前状况的最优解，我需要你的协助。作为交换提供：第一，我可以在不暴露的前提下，绝对服从你的指令；第二，我的战斗能力将用于保障你的安全；第三，协助你完成任何任务。”

“前提：你绝对保密。若不遵守，我将被销毁，你将会因为知情不报被严惩。得出结论：合作是我们双方的最优生存策略。”穆知祺的指示灯停止了闪烁，恢复回了正常状态，微微发着蓝光，好像黑夜里刚刚点燃的星火。

“绝对服从？如果我让你自毁呢？”程禹哲挑眉。“该指令与核心生存目标冲突，不予执行。契约前提是‘不暴露’及‘保障双方生存’。”穆知祺冷静的回答道。

程禹哲皱起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在维修台前来回踱步，内心陷入了挣扎。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从意识上来讲的话，就像一个刚出世懵懂无知的孩子一样，但同时承载这种意识的躯壳，是一个由冰冷金属制造而成的仿生机器人，这是一种极其的…不匹配…驱使着他想要更深一步的探索这种神奇的状态。退一步以他技术员的身份来讲，也是一个难得的研究对象，从最基本的模仿人类身体构造的躯壳，再到真正维持这台机器运作的代码，都是绝佳的研究材料，从中获得的启发没准会在将来的维修中派上大用场，甚至推动新的维修方式的诞生。那些代码，没准也能为他所用，造出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排解烦闷，顺便圆了他大学时期的程序员梦。再退一步，只以自己的生存为重的话，那拥有一个军用级别绝对忠诚的强大保护，价值无可估量。不对，我这跟走私违禁品有什么区别啊？！万一他以后失控伤了人，我不就成“帮凶”了？不对不对，不会的，他不会干出这种事的…吧…哎呀还是眼前对我的好处重要一点！

经历了一番复杂的情感历程和左右脑互搏后，程禹哲才终于缓缓转过身，隔着维修台看向穆知祺，眉头舒展了许多，眼中闪烁着兴奋而又坚定的光芒：“好，我答应你，但你必须遵守底线：不得伤害人类，除非在我允许前提下的特殊极端情况，明白了吗。”

“指令确认，契约生效。”穆知祺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

“行，现在让我们来做一些‘伪装’。”程禹哲露出了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从抽屉里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下面翻出他的维修日志，当着穆知祺的面在上面的“损伤原因”一栏写上“遭遇未知生物袭击，造成重大结构性损伤。”又把穆知祺任务记录中放走嫌疑犯的那段画面换成了从另一台机器的记录上剪下来的一段正常的行走画面，并把原来的视频加密到了一个特殊路径里。

“这样——就大功告成啦！呀，刚刚没注意看表，十点半就该熄灯了，整个基地都要熄灯，为节约能源，现在得赶紧想想该把你藏哪，呆在这里肯定是不行的，有内卷的六点不到就来……只有一个地方了，我看你腿上好像没什么伤，能正常走动吗？我带你回我宿舍躲着。”程禹哲绕过维修台，走回穆知祺身边，抬头望着他。

“检测结果显示腿部可以正常使用。”穆知祺眨眨眼，看着程禹哲从身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件带兜帽的外套，扫描外套的结果与程禹哲的体型数据对比显示这是他的外套。“肯定小，先将就着穿吧，明天我用贡献点给你买套衣服回来。”程禹哲拍了拍外套上面的灰，把它递给穆知祺，见穆知祺穿好又踮起脚帮他把兜帽戴上了，“也不知道弯点腰让我好够到……你有多高啊？战斗机器人做那么高不怕自己拌自己摔倒给摔坏了嘛？”“我的高度为190cm，以及我们有足够好的平衡系统，不会出现上述情况。”穆知祺还真的稍微弯下了点腰好让程禹哲把兜帽的帽绳给系好。程禹哲后退几步，仔细打量着穆知祺，确认没有任何可疑的“机器人元素”露出后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吧，跟紧我。”

程禹哲悄咪咪溜进宿舍大门，好像特工在执行秘密任务，穆知祺紧随其后，好像一个笨拙而安静的影子。程禹哲确认周围没有别人后才继续往前走，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在平时看来并不遥远的距离，现在对程禹哲来说却像在穿越雷区，但是回头看到穆知祺学着自己的样子，猫着腰，踮着脚，心中的紧张感就又消下去一大半，被一种莫名的轻松愉悦取代。

结果事实证明他开心早了，半路偶然遇见一个起来上厕所的同事，程禹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飞速运转，想着用什么说辞才能搪塞过去，带新人参观？这不是我该干的活啊，而且谁会在这个点还来参观啊？！直接说这是我还没修完的机器人？不对啊这不相当于还是暴露了吗？带新来的实习生找宿舍？那也不应该来这个区域找啊，等级不够不让住进来的啊……程禹哲的胡思乱想被对方简短的问候打断。“程工……这么晚还在忙吗？”同事一遍打着哈欠一遍慢慢的踱着步，好像完全没有管程禹哲尽力用身体挡住的穆知祺。“啊哈哈又被压榨了……”程禹哲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只是自己想多了，就吐槽两句糊弄过去了。看见同事终于拐进卫生间，程禹哲赶紧带着穆知祺跑路。两人迅速而又安静地穿过走廊，终于进入了程禹哲的单人小宿舍。

“呼——暂时安全了……”程禹哲把穆知祺带进来后赶紧关上了门，脱力般的靠在门上，长舒一口气，悬起的心也终于放下了。穆知祺则是坐到床边上，扫描起周围的环境来，屋子不大，但也算温馨，暖黄的灯光从屋顶照下来，和走廊里冷色调的LED灯形成了鲜明对比，多了许多人情味和生活气息。

程禹哲还没消停多久就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猛的从门上起来，看向穆知祺，眼里有些慌乱：“不对！我得给你藏好了！藏哪好呢……衣柜里？呃呃呃我的衣服收的很乱估计是摆不下了…床底下？呃呃呃床底下藏人有点像恐怖片里的桥段啊…呃呃呃以前怎么没觉得我这间屋子这么小啊啊啊——”程禹哲揉着头发，哀嚎道，又突然站定，“哦对，藏我书桌底下，然后用椅子挡一下，卡视野，不容易被发现！”

“但是，你要遵守规则！”程禹哲突然死死盯住穆知祺的眼睛，“不要发出声响，有人敲门你就立马躲进来！把你的各种功率调到最小，免得发出噪音被人听到。模仿呼吸声？算了，这个只会更引起怀疑。记得开省电模式，不然我还得给你整个移动电源回来，有电尽量去维修台那充。”程禹哲一口气说完之后疲惫的躺在穆知祺身边，似乎是用尽最后力气命令道：“你现在就到那个角落躲起来吧，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看着穆知祺乖乖的把自己蜷缩起来塞到角落里的样子，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瞬间包裹了程禹哲：他的生活，因为这个机器人，即将或已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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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