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船归来 第31章 第二十五章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接连几个没有月光的黑夜，孟安平都做了噩梦。

噩梦的内容无非都是关于那个可怕的男人。孟安平亲眼看着那个男人正在打骂着自己的母亲。章燕整个人都缩在墙角，头发凌乱着，脸上、手臂上都是鲜红的伤痕。尽管被男人欺负得遍体鳞伤，可这个坚强的女人依旧坚忍着泪水，不让自己在孟安平面前哭出来。

孟安平就这么在一旁亲眼见证着，见证着那个男人的罪恶。他多次想要冲上前去阻止，可无论如何挣扎，他的双腿、他的双手，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位都无法动弹。

这是怎么回事？孟安平脑袋一空，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直到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是一种黑暗未知的慌乱与恐怖。

男人的殴打声和喊骂声还是那么得清晰，活生生地刺痛着孟安平的耳朵。可是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男人的行动，也看不见章燕现在的状况。

他更加恐惧了。

未知的恐惧，比能看得到的，更加残忍。

***

诸如这样的噩梦，一般要持续很久，久得离谱。孟安平也不知道自己当了多久的瞎子，也不知道章燕在自己这个瞎子面前被欺负了多久。

最后，噩梦终于破碎了。

孟安平在漆黑的宿舍里面惊醒。

他猛地起身，瞪大眼睛，浑身冒冷汗，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六位室友们大大小小的鼾声在周围演奏着，莫名给了孟安平一种安全感。

起码可以让他知道，在这个漆黑的环境里面，还有六个人陪伴在他周围。孟安平终于得以安心，然后缓缓躺下来，继续合眼睡觉。

第二天，他还是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一样，和室友们一起出门了。

室友们亦是心无旁骛的样子，应该都还不知道孟安平最近几个夜晚的异常之处。

但愿他们不知晓，这件事只能深深埋藏在孟安平心中，谁都不能知道。

孟安平强装着镇定，他只是希望下次再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动静能够小一些，千万不要把熟睡的室友们给吵醒了。若是看见他大半夜不睡觉，在那里冒着冷汗，一副惊愕的样子，换做是谁都会担心害怕的。

这样的担心与害怕，孟安平不希望出现在他的室友们脸上。

***

孟安平已经好久没有做过这样的噩梦了。

之前和那个男人一起生活的时候，孟安平很少做这类噩梦，是因为他没有几个夜晚是可以安然入睡的。他常常被那个男人晚归回家的动静给吵醒，之后就再也不能睡着了。他很缺少安全感，总是失眠一整夜。

自从章燕带着他离开那个男人后，孟安平虽然还是会做噩梦，但内容却已经和那个男人无关了，他在皎洁月色的氤氲下十分安适。

上一次再连续做这样的噩梦是因为苏萧的销声匿迹。和苏萧一家的失联，让孟安平好不容易找回的安然再次消散了。尽管窗外的月色还是那么皎洁，却已经透着冷，带着几分忧伤的滋味。

那几个夜晚，孟安平也是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惊醒中度过的，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他不必再因为那个男人而害怕。

可每次安慰过后，因为恐惧而生的眼泪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下流。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孟安平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失踪已久的噩梦为什么就突然回来了。

想了很久，孟安平终于明白了。

原来，不是因为噩梦回来了，而是因为她离开了……

***

清晨六点的早自习，天色还带有些昏暗，可教学楼的灯光却已经是亮堂堂的。

窗外那棵紫薇树似乎还沉浸在好梦中，还没有展现出它的生机。

孟安平来到座位上，第一件事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角落。

苏萧已经拿起英语书在早读了，显得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孟安平也没有融入教室里的热闹，是因为他还深陷于那个春天的鸟语花香，那个格外静谧的春天。

可是下一秒，俊哥突然走进教室里，吓得孟安平赶紧掏出课本来朗读。

***

十九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按照常理，放假那个周五依旧是个下雨天。

孟安平撑着伞在拥挤的校门口寻找章燕的身影。迷茫地寻找了很久，孟安平还是没有找寻到。

他正想着回到门卫室去给章燕打个电话，却不想一转身就撞上了苏萧。

孟安平一愣，这突如其来的遇见，让他脑子瞬间一空。

只是苏萧并没有对上他无措的视线，反而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经过。

孟安平就这样一直望着，一直望着苏萧和自己的父母汇合，然后坐上轿车，缓缓拐过十字路口，消失在远处的阴雨中。

孟安平看得很是入迷，以至于没听见章燕的呼唤声。

“怎么了？”章燕靠近，轻拍着孟安平的肩膀。

“没……没什么。我只是方才没有找到你。”孟安平急忙回过神来，向章燕解释道。

“路上堵了，我们来得有点迟。”章燕下意识想要接过孟安平手中的行李箱，却被他抢先一步拉走了。

于是她只好跟在孟安平高大的身影背后，走进邻居大叔的轿车里。

后备箱缓缓打开，章燕还是下意识伸手，想要帮忙把行李箱抬进去，却不想孟安平一个人就能轻松解决。

章燕只好换个忙帮。她举着伞，在这阴暗潮湿的世界里，为孟安平撑起了一小片晴空。

“走吧。”孟安平低沉的声音在章燕耳边响起。

“哦……好。”这次轮到章燕走神了。

***

孟安平坐在车上，保持着沉默。

他从不习惯在轿车上玩手机，总是喜欢听着耳机里的音乐，望着窗外的景物看。

这时，他望见了一排紫薇树。

紫薇在春风中微微摇曳着，春雨滋润着它。

孟安平不自觉回想起方才在校门口相遇的场景。苏萧就这么与他擦肩而过，没有跟他打招呼，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看来，她是真的把孟安平忘在回忆里了。

孟安平深深叹了口气。

开学和苏萧重逢的第一天起，这个少年就开始计划着怎样和她相认了。

他以为会是在教室的里，初春的暖阳刚好照进来，倾洒在二人面前，孟安平可以自然地介绍自己，苏萧依旧展露着温柔大方的笑容，热情地回应着他。

他以为会是在梧桐大道上，他和苏萧偶然相遇，两人迎着春光，缓缓向前走着，欢声笑语地走入春色里，就像七年前，两人在花木基地的小径上漫步一样。

孟安平以为和苏萧的再次相遇，还能让他们回到七年前，回到那个最美好的时候。可谁知，两人分隔多年之后，早就是陌生人了。

孟安平变了，苏萧亦是变化很大。

她好像变得不是那么活泼了，下课了也不离开座位，就这样一个人安安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做作业。她像是有做不完的作业，研究不完的问题，一直盯着课本和练习册看。从来都是她的朋友主动来找她聊天，她也只是几句话就打发了。

她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冷淡？

孟安平疑惑不解，只是一味地担心苏萧这七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人们常谈女大十八变，孟安平还以为是外貌上的改变，却不知还有性格上的变化。

但他还是没有放弃，还是试图找回春天，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

于是，在度过一个简短的清明假期后，孟安平再次跨进平州中学的校门。而这一次，他再也不是忧郁着来上晚自习的。

只见一群人围在教室后面，拥挤着，不知道在挤着什么。

孟安平本想当个过客回到自己座位上，可他突然明白了这人潮拥挤背后的真相。

他连书包都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就也跟着挤入了人潮。

身高注定是孟安平的优势，尽管站在人群外围，却也能轻而易举地瞄到里边的东西。

只见教室背后的黑板下面贴着一张白纸，而白纸最上面赫然写着“座位表”三个字。

想来也是奇怪，看到这张表格，孟安平第一眼寻找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座位，而是苏萧的。

找到了！

靠走廊倒数第二排，也就是孟安平之前的那个位置。

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再找找自己的。孟安平是在苏萧座位周围寻找的。

也找到了！

也是在靠窗的角落，就在苏萧后面的左边！

两人就在对角，十分贴近！

孟安平欣喜着。

“安平，快帮我也看一下座位！”钟尹杰在人潮最外边大喊着。

可是孟安平满脑子都沉浸在喜悦与激动之中，根本没有听见钟尹杰的求助。

于是等他冲出人潮，被钟尹杰拦住盘问的时候，也是激动着“嗯”了一声，然后就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座位，开始收拾起课本来，只留下钟尹杰一人疑惑地愣在原地，无奈叹了口气，继续努力往人群里挤着。

孟安平兴高采烈地收拾完自己课桌里的东西，随即将它们转移到了新位置上。

看见苏萧抱着沉重的课本往这边走过来，孟安平宛如小鹿乱跳。

他拿出铅笔来，在苏萧的新课桌上写了一句话，接着便赶着去帮忙。

他也知道，缘分好不容易降临在他头上，他必须好好把握住，主动出击。

“我来帮你吧。”孟安平主动靠近说。

苏萧停下了脚步，稍微愣了一会儿。

“你知道我的座位在哪儿？”她终于开口了。

孟安平使劲点了点头。

“好吧。”苏萧不忍心拒绝孟安平的热情，简单指了指自己原来的座位，让孟安平把剩下的书本搬过来就可以了。

孟安平赶忙跑去了。

苏萧望着他的身影，更加疑惑。

等到孟安平搬来课本，还贴心地帮苏萧一起收拾了一遍，才不紧不慢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谢谢啊。”苏萧笑着感谢道。

“不客气。”孟安平笑着回应。

这算是两人重逢后的第一次互动。

孟安平总算是跨出了这一步。尽管苏萧貌似还是没有认出自己，但是没关系，当她看见书桌上他留下的那一行字的时候，一定能够想起来的。

***

他就这么傻笑着。

“你是打算把我的座位也霸占了，然后用来放你的书本吗？”此时，一个熟悉的冷淡的声音在孟安平身边响起。

“哦，sorry，sorry，我这就搬走。”孟安平抬头，猛然看见章欢阳高大的身影，以及那冷淡的眼神，也正俯视着自己，隐隐散发出寒气。

孟安平这才想起来，章欢阳还是自己的同桌。他赶紧把堆放在他座位上的课本搬空。

看见自己的座位恢复干净，章欢阳这才收回冷淡的眼光。

“你好啊！我的新同桌！”这时，王子涵也过来了。

“涵宝，终于把你从钟尹杰身边抢过来了。”孟安平激动地说道。

“啊？”王子涵一愣，虽然孟安平平时在寝室里也是这么热情跟他说话的，但今天似乎格外的亲切。

***

等到晚自习上课铃声响起，大家都换好了座位。

俊哥走进教室，见教室里一切安好，很快就又离开了。

孟安平看着男人离开的身影，眼神里满是感谢与喜爱。

感谢他重新编排的座位，给了孟安平重新靠近苏萧生活的机会。

于是，一整个晚自习，孟安平的目光几乎都是落定在苏萧身上的。孟安平就这么痴痴地看着苏萧做完作业，看着苏萧预习完课本，看着苏萧对着中文默写完英语单词。

章欢阳似乎已经习惯了孟安平这副对着女生看的痴迷模样，王子涵倒是新奇，于是便趁着下课时间，悄悄靠近章欢阳身边，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问道：

“他是不是……你懂我的意思吗？”

“自信点，把这个疑问句改成肯定句。”

“哦，那我就明白了。”王子涵一脸坏笑地回到座位上。

孟安平的眼神还没有收回来，还是一如既往地盯着。

他在等待，等待苏萧注意到他预留在她座位上的那句话。可是等了一整个晚自习，孟安平也没有等到回应。

孟安平甚至都开始怀疑起是不是因为自己写的字太差，还是因为桌面太过于光滑，书本擦过的时候，不小心被抹掉了。

反正苏萧就是没有回应。

不过孟安平没有放弃。

这次不行，那就再找下一次机会。

***

很快，就在第二天的地理课上，小寿要求前后两排同学组成小组展开讨论，然后派出代表来回答。孟安平心想：这不就有机会了吗？

他都准备好迎接苏萧的笑脸了，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冷漠勉强的样子。

孟安平顿时泄了气。

整个讨论过程中，他都没有发言。

反正有苏萧和章欢阳两个大学霸在，他不说话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