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船归来 第16章 第十二章

那个春末过后的初夏，孟安平是咬着牙煎熬过去的，他永远猜不到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降临，也不知道一个小小的意外，最终会导致怎样的结果。

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应该陪伴在章燕身边，而不是奔赴那一场早已注定好结果的考试。

可是，他还是被章燕赶着走了。

赶着去往那个没有阳光的未来。

***

“妈妈，外婆……外婆的电话没有打通，应该是在忙吧，我再试试……”孟安平都快要碎掉了。

章燕用血淋淋的手拿回手机。

“不用了。”章燕此刻的眼神异常坚定。

孟安平茫然。

只见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停在了母子二人的身边。

“快上车吧！”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孟安平面前。

眼前这个坐在轿车里的女人和孟安平他们住在同一座村子里，她也是去送孩子上学的。

她的女儿比孟安平小一年级。

“快去吧！”章燕催促道。

“那你怎么办？”孟安平不舍，还是驻守在章燕身旁。

“我腿受了伤，动不了，已经拨打120了，很快就会有救护车来的，这场考试对于你来说十分重要，千万不要因为我而迟到……”

“这些年，因为我，你已经错失太多太多了……”

章燕最后落下这么一句自责的话语。

可低下头的只有章燕，说出这样一句话的也只是章燕，可偏偏，难过又自责的人却不只章燕一人。

孟安平落下惭愧的眼泪。

若不是为了成全他这样一场考试，章燕也不用早起……早起开着一辆破烂的电瓶车送他去学校，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章燕也不会受这样严重的伤……

孟安平实在是愧疚……这场意外已经深深地扎根在了他的心中，再也难以忘记。

“快走吧，到了医院，正好有你外婆在，我没事的。”章燕再一遍催促道。

孟安平没办法，他不想辜负章燕的坚强，也难以辜负这样一位母亲的坚强。

于是他拉开车门，上车了。

再次回头看一眼章燕后，孟安平便悬着心继续出发了。

一路上，孟安平都是心事重重的。

走入校园后，他也是心事重重的。

早读复习考试时，他也是心事重重，根本没有那个心思。

就算是进了考场，拿到了试卷，他依旧是心事重重的。

在男孩心中，好像这场考试已经无关紧要了。

早晨这场意外已经杀死了他想要抵抗命运的心。

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会输得如何惨烈。

他只想早点结束这场困梦，早点回到章燕身边，那是他唯一可以感到安心的地方。

只要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无论怎样严重的后果，他都愿意承担。

于是草草解决掉一天的考试后，放学铃声响起，他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

唯一幸运的是，期末考试期间，学校的晚自习取消了，所以他才可以早些跑到校门口，急匆匆地跳上外婆的三轮车，又急匆匆地赶到医院。

直到看见章燕躺在病床上，伤口都已经处理过，他这颗急匆匆的心才慢慢冷静下来。

听外婆讲，只有左腿骨头有些骨折，其他地方都是一些擦伤而已，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明明就很疼，可章燕却还是坚持着笑容，抚平着孟安平的心情，却始终没有聊起期末考试的事情。

其实，这些年来，章燕从来没有怎样特忧心过孟安平的学习和成绩，因为她很放心，孟安平对于自己的人生一直都是认真把握着的，孟安平对自己有着明确的规划，是个有主见的孩子，而且他一直都很乖巧听话，就算犯了错误也都会记在心中，一点点改正的。

章燕从来都是放任孟安平自己做决定的，她是真的很爱孟安平。

孟安平也很爱这样一位母亲，这样一个聪明坚强的女人。

***

孟安平在学校里考试的这段时间，就由外公和外婆轮流照顾章燕，等他放了学，就换班由他来照顾。

在一家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章燕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就在出院的第三天，孟安平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

都在意料之中，孟安平这次的排名下滑得很厉害，他是第一次滑出年段前五十名。

很遗憾地，他无法进入初三的尖子班。

尖子班，那个全校耀眼的存在，按孟安平之前的成绩来说，他肯定是能够进入的。

可人生处处是意外，意外得很残忍。

孟安平怕是辜负每一位老师对自己的期待了。

***

但能不能进入尖子班，孟安平其实一点都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就是章燕的身体。

自己开车发生那样的意外，影响了孟安平的考试状态，导致他无法进入学校最好的尖子班，她自然是会自责的。

可孟安平就是怕她会自责。

孟安平从来都没有责备她，这件事也根本不能怪她。

在天还没亮就起来做早饭的是章燕，开着破烂电瓶车送安平去镇上考试的是她，出了意外还强撑着不愿影响孟安平的也是她。

章燕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孟安平还有什么资格埋怨于她呢？

如果真的要怪的话，最应该怪的就是孟安平自己了。

是他不够坚强，远远没有他章燕那样的坚韧，是他辜负了章燕的牺牲，是他无法及时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是他搞砸了这一场重要的考试，是他辜负了各位老师两年以来的依赖，是他影响了自己的未来。

他也只能在深深的夜里自责。

对不起。

长叹一息。

或许唯一该庆幸的就是那个男人现在不在这个家里吧，若是那个男人知道他这次考砸了，那必定又是一顿恶狠狠的打骂。

这个可怜的男孩，差点又要破碎在雨中。

***

还算幸运，虽然没能进入尖子班，但孟安平所在的这一个班级，除了语文老师，其他都是他之前的老师。

老师们也没有因为孟安平考试失利而责怪他，而是鼓励着他继续努力，乾坤未定，还可以逆袭的。

这位新来的语文老师在了解孟安平的过去、了解他之前的语文成绩后，也是特别地关照他。

孟安平调整情绪，重拾信心，重新投入到正常的学习生活中。

距离中考，只剩下最后一年。

就像所有老师口中强调的那样，初三是很关键的一年。

这个新班级虽然才重组不久，但很快就融合为了团结的一体。其中有不少孟安平以前的小学同学，包括刘骆炜。

虽然违背了和刘辰浩的诺言，没有顺利和他进入尖子班，但没想到在这个新班级里能和刘骆炜重聚。

即使相隔两年，但两人还是很快便拾起从前短暂停顿的友谊，成为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孟安平的新教室和尖子班的教室在同一层，因此和刘辰浩见面也不是一件难事。只是尖子班非常严格，据刘辰浩所述，他们全班都选择了住校，只为了上下学便利，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来学习，毕竟他们早晚自习都比普通实验班晚上许久，放假时间也十分短暂，如果走读的话，就会浪费太多时间。

尖子班真的很严格，竞争压力也很激烈，能进入这里的，都是学霸。

孟安平不禁咽了口口水，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幸好幸好，孟安平庆幸自己发挥失常，幸好自己没有考入这个噩梦般的班级，幸好自己不用承受这么大压力。

孟安平是不可能住校的。起码在初中阶段，他是不可能的。

刘辰浩学习任务繁重，因此没有太多的课外时间和两人叙旧。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刘骆炜一人陪伴着孟安平，陪伴着他重新焕发出往日的光耀。

***

凭借着三篇精彩绝伦的作文，孟安平再一次回到了巅峰，再一次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这个男孩向众人证明，即使跌落谷底，那也是不小心的，也是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干劲和拼搏，再一次爬出，再一次拥抱外界的海阔天空。

孟安平的斗志不灭，对于生活，他再一次展现出新的希望。

于是，到初三的下学期——属于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九年义务教育的最后一个学期，同样也是中考前的最后一个学期、最后一个春天。

这个春天格外残酷，新冠疫情的爆发打得世间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这个春天格外寂静，所有人都被迫隔离在家中，不得私自出门，街巷是空荡荡的，学校里也是空荡荡的。

疫情的爆发完全打乱了孟安平等中考生们的节奏，他们一时陷入迷茫之中，不知是否有信心再次迎接这人生第一场重要的考试。

各科老师们每天都在班级群里安慰同学们，安慰他们不要因为疫情而慌张。

老师们都在兢兢业业地给学生上着网课，按照新的节奏布置着每天的作业。

孟安平很快就适应了全新的节奏，很快便稳定住了自己线上考试的成绩。

老师们都为孟安平感到骄傲，确信他中考也能取得一个优异的成绩。

孟安平心中有属于自己的信念，因为又是一年春天，每当夜深人静，家人都休息，自己独在灯光下学习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那个人就是她。

春天还是到来了，虽然今年稍微晚了些，但还是带着新的希望款款到来。

***

那个夜晚，孟安平望着窗外月光，仿佛看到了她的身影。

现在的她会在哪里？现在的她应该也在为了中考而复习吧，或者……以她的成绩，她已经通过去年期末的提前招生考试，早早就重点高中录取了。

若是那样的话，孟安平一定会为她感到骄傲的。

只是可惜了，孟安平再不可能和她见面了。

孟安平落下一声叹息，这一声格外得沉重。

夜空中，一道耀眼的星光闪过，只是孟安平刚好低头，没有注意到。

疫情总算是迎来了好转，学校也即将解封，恢复到正常的运行中。

中考推迟到了六月末尾，给了孟安平更多的时间来做准备。他格外珍惜这次机会，珍惜这场大考，珍惜初中阶段的最后一个春天。

回到学校后，他和“久别重逢”的好友们打了招呼，看着亲切的班主任坐在讲台上，正在研究学校新下发的电子温度测量器，孟安平不禁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杨丹老师，永远是一个带着自己无限温暖的老师，让他在沉重压力下得到舒缓。

感谢她每日的辛勤付出，感谢她默默无闻的付出，感谢她的笑容和温暖。

孟安平一定会将她永远记在心中的。

***

当然，温暖总是伴随着寒冷的。

一次中午吃完午饭回教室的路上，孟安平碰到了那根刺头。

“孟安平，真是好久不见了，我都快要认不出你来了。”刘依雯先开口问候。

“好久不见。”孟安平并不是很想跟她对话，只想着敷衍几句就赶紧走开。

“如此冷漠，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初中没有做同学的缘故啊？”刘依雯明知故问道，“真是遗憾啊！若不是你初二那次期末考试失误的话，我们就可以在全校唯一的尖子班相遇了，这样我们就可以成为同学了，甚至还有机会成为同桌.我在小学的时候就期待着和你成为同学，可是老师一直不允许，应该是怕你影响我学习吧，毕竟苏萧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

原本孟安平是不该生气的，可是她居然提到了苏萧，那就不能怪孟安平出言不逊了。

“刘依雯，何必自取其辱呢？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在我们心中，你一直都只是苏萧的替代品而已，还是个仿冒伪劣的，替代品是永远不可能和正主相比的。”孟安平不屑地说道。

“你……”刘依雯差点没有绷住，“算了，我跟你这个没有进入尖子班的学生计较什么，反正你也不可能考上重点高中的，这是注定的。”

“中考还没有到呢？您老难道已经掐指一算算出来了？”孟安平阴阳怪气地问道。

“这还需要计算吗？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实验班，加上‘普通’二字，一下子就低了很多的档次。”刘依雯笑了。

“那又如何？起码我每天都是开开心心上下学，轻轻松松上课的，这个班级没有你，氛围非常好，同学们互帮互助的，从来都不会看不起彼此。”孟安平辩驳道。

刘依雯再次被反驳得哑口无言，她最后只落下这么一句话：

“算了，我们走着瞧。”

说完，她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这一场胜仗，孟安平打得甚是痛快。

在和刘依雯的较量取得胜利之后，孟安平也要迎来一场更为重要的战斗。

这一场战斗，更是前所未有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