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 第9章 惊喜

六一儿童节的甜味还没完全从舌尖散去，六月的步伐便带着灼人的暑气匆匆过半。阳光变得白晃晃的，炙烤着大地，连知了的叫声都带着一股焦躁。周千懿依旧像个小太阳，体内仿佛有释放不完的能量，呼朋引伴，爬树踢球，浑身汗津津的却乐此不疲。然而，这几天，他那总是精准无比的“显深雷达”似乎失灵了。

往常，只要他的身影在窗边一闪，甚至不需要招手，对面窗户后的孙显深往往已经心有灵犀地抬起头，用不了多久，两个小身影就会在楼下汇合。但这几天，周千懿常常扑空。他趴在窗台上，眼巴巴地望了又望，对面的窗帘总是安静地垂着，或者只能看到孙显深伏在书桌前的模糊背影，叫他也没多大反应。

即便好不容易把孙显深“磨”了出来，他也显得心事重重。周千懿兴致勃勃地讲述着新想出来的游戏，或者展示新得的玩具，孙显深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嗯”、“啊”应着，眼神飘忽，不像以前那样专注地看着他，跟着他的思路走。玩不了多久，孙显深就会抿着嘴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小声说：“千懿，我……我得先回去了。妈妈叫我……练字。” 这个借口合情合理，孙太太确实注重培养儿子的静气，常要求他练习书法。

起初一两次，周千懿没太在意。但接连几天如此，他心里开始不是滋味了，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失落感和隐隐的担忧攫住了他。这天下午，他好不容易在小区花园的秋千旁“堵”住了又想提前开溜的孙显深。

“显深！”周千懿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语气带着难得的严肃和委屈，“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怎么啦？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了？还是那个小胖墩背后又说什么了？你告诉我，我找他算账去！” 他的小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眼睛紧紧盯着孙显深，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孙显深被问得猝不及防，白皙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他慌乱地垂下眼帘，不敢看周千懿灼灼的目光，声音细弱得几乎要被蝉鸣淹没：“没有，真的没有。你很好……小胖墩也没有……就是……就是妈妈规定的练字时间到了，我……我不能迟到。” 他用力想挣脱周千懿的手，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千懿，让我回去吧，明天……明天我再多玩一会儿，好不好？”

看着孙显深这副快要急哭出来的样子，周千懿的心软了，虽然满腹疑窦，还是松开了手。“那……那说好了，明天哦！”他对着孙显深匆匆跑开的背影喊道，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他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第一次觉得夏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有些孤单。

其实，孙显深心里的煎熬一点也不比周千懿少。这个秘密的种子，是在几天前的一个傍晚埋下的。那时，他正坐在客厅地毯上安静地拼着一幅一千块的星空拼图，林女士和孙太太在阳台的藤椅上享受着难得的凉风，喝着冰镇柠檬水闲聊。断断续续的对话随风飘进来。

林女士摇着团扇，笑着说：“这天真是热得快，眼看就到月中了，下周六就是千懿生日了，得提前想想怎么给这小祖宗过，不然他又要闹腾。”

孙太太闻言有些讶异，微微坐直了身子：“千懿是六月的生日呀？看他那活泼劲儿，我还以为是七八月的烈性子呢。我们显深是冬天生的，十一月底，安静，差得远哩。”

“是啊，六月十六号，巧了是个周六，正好方便他折腾。”林女士随口接道，语气里满是宠溺。

客厅里，孙显深捏着拼图的手停顿在半空。“六月十六号……千懿的生日……” 这个日期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越来越大的涟漪。他想起六一儿童节时，千懿收到各式礼物时那毫无保留的、像正午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收到自己那份合作完成的画时更是宝贝得不得了。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在他心底破土而出：他也要送千懿一份生日礼物，一份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礼物。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迅速占据了孙显深的全部心思。他躲着周千懿，是因为他需要绝对安静和保密的环境来精心准备这份惊喜。他的“练字”，其实是他躲在房间里进行“秘密工程”的掩护。

他不想随便去商店买个现成的玩具。他觉得那些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东西，虽然精美，却无法承载他想表达的心意。他想要一份充满回忆、亲手制作的礼物。几乎不需要犹豫，他的灵感就落在了他们共同的“绿茵王国”上。那里有他们最多的快乐和秘密。

孙显深决定，要亲手制作一本“我们的绿茵王国手记”。

他郑重地翻开那本厚厚的、纸张优质的素描本——这是妈妈奖励他绘画比赛获奖的礼物。从第一页开始，他调动起所有的记忆和绘画技巧。他画下了初遇的那个午后，阳光斑驳，周千懿笑容灿烂地伸出手，他自己则带着一丝怯生生却又充满期待的神情；他画了两人在房间里头碰头一起玩轨道小火车，周千懿兴奋地指挥，他安静地铺设轨道；他画了周千懿在花园里像个小勇士一样挡在他身前，对着小胖墩大声宣告“他是我朋友！”的英勇瞬间（他悄悄把小胖墩画得有点夸张的滑稽，算是一点小小的“报复”）；他画了雨后他们肆意踩水坑，水花晶莹，两人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更用整整几页的篇幅，细细描绘了秘密基地里的点点滴滴——那歪斜却稳固的防水布棚顶，那当作“镇国之宝”的心形石头，那闪着蓝光的“宝石”瓶盖，那摇曳的羽毛挂饰，还有那些被珍藏起来的蜗牛壳和小木棍……他用稚嫩却无比认真的笔触，勾勒出每一个细节，色彩明亮而温暖，虽然人物比例还不甚协调，但画面里洋溢着的快乐和友谊，几乎要溢出纸面。

画画是他的舒适区，但他渴望这份礼物能超越平面。他想让它变得更立体，更可触摸。他想起妈妈有个漂亮的藤编小筐，专门放一些手工材料，里面有各种颜色的闪光贴纸、柔软的亲肤绒布、光滑的彩带和小巧圆润的木珠。他鼓起勇气，第一次主动向妈妈提出想做一些手工，说是“老师布置的课外作业”。孙太太虽然对儿子突然对手工产生浓厚兴趣感到些许奇怪，但看到他那双充满恳求的亮晶晶的眼睛，还是欣然把宝贝小筐给了他，只是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使用剪刀和针线要小心。

孙显深开始了最大胆也最困难的尝试。他用绿色的绒布，比照着真实的竹叶，小心翼翼地剪出几片叶子的形状，然后用胶水仔细地贴在画着竹林背景的页面上，让画面瞬间有了柔软的质感和层次。他用金色和银色的星星贴纸，点缀在画中那片属于他们的“王国夜空”。他甚至翻出妈妈不用的绣花针和红色的绣线，笨拙地穿针引线，在那页画着心形石头的角落，屏住呼吸，一针一线地绣上了一个小小的、虽然歪歪扭扭却充满诚意的“千”字（他私下在废布上练习了无数遍，手指被扎了好几下，都默默忍住了）。他还从周千懿之前送给他的那包进口动物饼干里，特意留下了一个造型最威猛的小狮子饼干（他觉得威风凛凛的狮子最像周千懿），用干净的透明玻璃纸小心包裹好，打算作为一份可以分享的甜蜜，夹在画册的最后一页。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辛，耗费了他大量的时间和心力。他做得极其专注，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连妈妈送来的水果都忘了吃。每一个剪裁，每一次粘贴，每一针一线，都凝聚着他的认真和那份想要给对方惊喜的迫切心情。每当窗外响起周千懿熟悉的呼唤声或脚步声，他的心都会猛地一跳，然后手忙脚乱地把所有“罪证”——画册、彩笔、材料筐——一股脑地塞进书桌最深的抽屉里，迅速摆出练字的样子，强装镇定地出去应付。每一次对好朋友撒谎，他的内心都充满了矛盾和愧疚，小脸也因此而发烫。但他只要一想到周千懿生日那天惊喜的表情，就觉得这一切隐瞒和辛苦都是值得的。

周千懿这边，虽然被蒙在鼓里，心情难免低落，甚至有点小委屈，觉得最好的朋友跟自己有了隔阂。但他天性乐观善良，看到孙显深每次“练字”回来后，虽然还是有点躲闪，但眼神里并没有疏远，反而似乎藏着一种莫名的期待，他也就慢慢说服自己：显深可能真的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等他忙完了就好了。他依旧每天自己找乐子，或是跑去跟小胖墩他们踢一场酣畅淋漓的足球（不打不相识，现在倒成了不错的玩伴），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孙显深家的方向，心里默默计算着日子，期盼着那个能和他共享所有秘密的显深快点回来。

终于，在六月十五号，生日前夜的晚上，孙显深完成了这份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礼物。他轻轻合上画册，感受着它比普通书本更厚重的分量。他挑选了一张印着炫酷太空飞船和星球图案的包装纸（他清楚地记得周千懿最喜欢宇宙和火箭），仔仔细细地将画册包裹起来，每一个折角都处理得平整服帖。最后，他用一根和周千懿眼睛颜色很像的、明亮的蓝色丝带，在封面中央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他抱着这份沉甸甸的礼物，走到窗前，望着对面周千懿房间里透出的温暖灯光，心里像有无数只蝴蝶在扇动翅膀，紧张、期待、兴奋交织在一起，他把礼物轻轻放在枕头边。窗外，夏夜的星空浩瀚璀璨，繁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