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者，不执棋 第14章 同心

永昌三十四年，冬初。

第一场雪落下时，帝京的气氛已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北疆军报如雪片般飞入枢密院，落鹰峡战况胶着，阴山古道附近发现了小股胡族精锐活动的痕迹，印证了沈墨隐传来的预警。萧断及时调整了布防，一场潜在的覆灭之危被勉强扼杀于萌芽，但军中内应未除，补给线依旧脆弱，局势依然不容乐观。

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关于萧断“通胡”的恶毒谣言虽未在明面上掀起巨浪，却在私底下悄然传播，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萧断的声望和三皇子一系的根基。周崇明一党则趁机大肆鼓吹“边事劳民伤财”，主张与胡族和谈，其奏章字里行间，将北疆危局的责任隐隐指向萧断的“刚愎自用”与“贪功冒进”。

将军府内，沈墨隐的日子也并不平静。赵磐虽然依言将情报送出，但对她的监视并未放松，甚至更为严密。沈福对萧荣旧部的排查进展缓慢，那条指向“醉仙楼后巷皮货店”和“手指带疤人”的线索，在深入追查时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对方异常警觉，所有痕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

这日，沈墨隐正在查看沈福送来的、关于府中近期用度节俭成效的简报（这是她确立威信、收拢部分人心的手段之一），流云匆匆进来，脸色有些发白：“小姐，赵侍卫长来了，说……说奉将军之命，请夫人移步书房，有要事相询。”

萧断回来了？还是他的命令从北疆传来？沈墨隐心中微凛，整理了一下衣袖，面色平静地起身：“知道了。”

再次踏入书房，心境与上次对峙时已大不相同。少了些剑拔弩张，多了些审慎的探究。

萧断并未像上次那样背对着她，而是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一封拆开的信。他依旧是那一身风尘之色，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昔，甚至更添了几分深沉的寒意。他抬眸看向沈墨隐，目光复杂难辨。

“夫人请坐。”他声音沙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沈墨隐依言坐下，静待他开口。

萧断将手中的信推到她面前：“北疆传来的。阴山古道之事，多谢。”

他没有追问消息来源，只是一句简单的“多谢”。这反而让沈墨隐有些意外。她看了一眼那封信，是北疆军中特有的加密文体，她无法完全看懂，但其中几个关键词隐约可辨，确实与阴山古道和布防调整有关。

“将军客气，分内之事。”沈墨隐谨慎回应。

萧断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夫人对北疆局势，似乎见解独到。不知对目前僵局，有何看法？”

这是在试探她？还是真的想听听她的意见？沈墨隐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露分毫：“妾身深居内宅，岂敢妄议军国大事。只是……听闻朝中和谈之声又起，若此时前线稍有失利，恐对将军不利。”

萧断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和谈？不过是怯战者的遮羞布，通敌者的护身符！”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军中内鬼不除，补给不畅，此战艰难。”

沈墨隐沉默片刻，忽然道：“将军可曾想过，内鬼或许不止在军中？”

萧断目光一凝：“夫人何意？”

“妾身近日整理府中旧物，偶然发现一些萧荣管家往年的账目记录，”沈墨隐缓缓道，这是她与沈福精心准备的说辞，“其中有些银钱往来，指向几家与北地胡商有间接联系的商号，时间点……颇为巧合。”

她并未直接说出周崇明，而是将线索引向了经济层面，这更符合她“整理内务”的身份，也更为稳妥。

萧断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再次弥漫开来：“账目何在？”

沈墨隐从袖中取出一本看似普通的流水账册副本（关键部分已做处理），递了过去：“这只是副本，原件已妥善保管。妾身只是觉得蹊跷，或许对将军清查内务有所助益。”

萧断接过账册，快速翻看起来，越看脸色越是阴沉。他久经沙场，对数字和线索极为敏感，立刻看出了其中几处不正常的资金流向，虽然隐蔽，但若顺藤摸瓜，未必不能扯出背后的黑手。

他合上账册，抬眼看向沈墨隐，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但这一次，审视之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认可？

“夫人心细如发，萧某……承情。”他声音低沉，顿了顿，又道，“北疆局势叵测，京中亦是暗箭难防。夫人身在府中，还需多加小心。赵磐会加强府中戒备，若有异常，可直接寻他。”

这几乎是明确表示，在安全层面，他给予了她一定的信任和权限。

沈墨隐心中微微一动，她能感觉到萧断态度那细微的转变。这不仅仅是基于她提供情报的价值，或许还有对她能力的某种承认。

“将军亦需保重。”她轻声回应，这是她第一次说出带有私人关怀意味的话语。

萧断似乎愣了一下，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冰封般的眼神似乎有瞬间的松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冷硬。“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移开了目光。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赵磐急促的声音：“将军！京兆尹府派人来报，在城西发现一具尸体，经辨认，是……是府中前几日告假返乡的一名马夫！死状……疑似灭口！”

萧断和沈墨隐同时色变！

那名马夫，正是之前沈墨隐让沈福用重金撬开嘴、提供萧荣秘密外出线索的车夫！

对方动手了！而且如此迅速狠辣！这无疑证实了沈墨隐调查方向的正确性，也说明对手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开始清理痕迹！

“知道了！”萧断霍然起身，脸上杀气弥漫，“赵磐，加派人手，详查此事！还有，之前让你盯着的醉仙楼后巷那家皮货店，给我盯死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过！”

“是！”

萧断看向沈墨隐，眼神凝重：“夫人，看来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府中之事，暂且交由夫人费心，萧某需立刻进宫面圣！”

情况急转直下，死亡的阴影骤然迫近。沈墨隐知道，平静的日子彻底结束了。她站起身，迎上萧断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道：“将军放心，妾身明白。”

这一刻，两人之间那无形的隔阂，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共同危机和明确的目标，而被冲淡了些许。一种基于利益同盟和初步信任的“同心”，在血腥的威胁下，悄然萌芽。

萧断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地离去，背影决绝。

沈墨独立在书房中，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危险迫近，但她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心。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萧断的态度转变，姐姐在宫中的策应，甚至林薇那条若隐若现的线，都成为了她的力量。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目光沉静而锐利。

这场仗，她必须赢。

（第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