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者，不执棋 第13章 合流

永昌三十四年，深秋，霜降。

沈清辞被诊出有孕，于永昌三十五年春，诞下了陛下的嫡皇孙。这个孩子的到来，进一步巩固了李景琰的储君之位，也让沈清辞在宫中的地位愈发微妙而重要。

然而，这层与皇室愈发紧密的联结，在带来尊荣的同时，也带来了更深重的束缚与风险。当北疆的烽火与帝京的暗流交织袭来时，她不再仅仅是她自己，她的每一个举动，都牵动着身后整个沈家的安危，以及怀中稚子的未来。

帝京的寒意一日重过一日，而来自北疆的紧急军情，更让这寒意透入了骨髓。沈墨隐捏着那张来自陈掌柜的密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落鹰峡危局，内奸，周府通胡，紫魅可能与宫中关联……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她不再迟疑，带着流云，径直前往赵磐通常值守的外院签押房。

赵磐对于沈墨隐的突然到来显然十分意外，尤其是在看到她脸上那罕见的、不容置疑的凝重神色时。他按刀而立，身形依旧挺拔如松，眼神却带着审视与警惕：“夫人有何吩咐？”

“赵侍卫长，屏退左右。”沈墨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威仪，“有紧急军情，需立刻呈报将军。”

赵磐瞳孔微缩，挥手让房内的两名亲卫退下，关上房门。“夫人，军情非同小可，您从何得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质疑。

沈墨隐没有时间与他周旋解释来源，直接将那张密信纸条拍在桌上，虽未明言内容，但点出了最关键的信息：“落鹰峡胡族动向有异，疑似欲绕行阴山古道，断我军归路与粮道。军中恐有内应泄露布防。此消息必须立刻、以最稳妥快速的方式送往将军手中！迟则生变！”

赵磐目光扫过那张看似普通的纸条，又看向沈墨隐。他深知此女不简单，能说出“阴山古道”这等军事术语，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将军离京前确有交代，若夫人有异动或紧急信息，需慎重对待。而落鹰峡及阴山古道的情报，与他之前收到的某些零散讯息隐隐吻合。

沉默，在狭小的签押房内蔓延。赵磐在权衡，在判断。

最终，对萧断的忠诚和对北疆战局的担忧压过了疑虑。他沉声道：“夫人，消息来源……”

“来源绝对可靠，细节我可担保。”沈墨隐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赵侍卫长，此刻追究来源已无意义，战机稍纵即逝！若因你我迟疑导致北疆失利，这责任，你我都担待不起！”

赵磐脸色变幻，最终一咬牙：“末将明白了！府中有与将军紧急联络的渠道，末将这就去办！”他不再多问，拿起那张纸条，转身便要走。

“等等！”沈墨隐叫住他，“另有一事，需你留意。周府近日与北地胡商接触异常，恐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将军在朝中……处境艰难。”

赵磐身形一顿，重重地点了点头：“末将省得！”随即大步流星而去，背影带着决绝。

看着赵磐离去，沈墨隐微微松了口气，但心头的巨石并未落下。消息能否顺利送达？萧断能否及时应对？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与此同时，长春宫内。沈清辞正对着几份刚送来的、请求增加宫中用度的禀帖凝神思索。这些禀帖来自几位份位不低的妃嫔，理由看似充分，但时机却颇为微妙——正值朝中因北疆战事吃紧、户部银根紧缩之时。

她敏锐地感觉到，这背后或许有人想借此生事，营造三皇子妃（或者说中宫一系）奢靡无度、不顾国事的印象。德妃……她的手伸得越来越长了。

“锦书，”沈清辞放下禀帖，声音平静，“去查一下，这几日都有谁去过德妃宫中。另外，将我们宫中这个月的用度明细整理出来，尤其是削减开销的部分，要清晰明了。”

“是，娘娘。”锦书领命，犹豫了一下，又道，“娘娘，方才奴婢去尚宫局，偶然听到两个小宫女在嚼舌根，说……说北疆战事不利，皆因萧将军轻敌冒进，还说什么……朝中有人弹劾萧将军与胡族暗中往来……”

沈清辞执笔的手猛地一颤，一滴墨汁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污迹。

与胡族暗中往来？！

这是何等诛心的罪名！若此谣言散开，不仅萧断危矣，刚与萧家联姻的沈家，乃至支持萧断用兵的三皇子，都将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已不仅仅是后宫倾轧，而是**裸的、欲置人于死地的政治构陷！

德妃与周崇明，这是要下死手了！

沈清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慌，更不能直接去陛下面前辩白，那只会显得欲盖弥彰。她需要证据，需要能够反击的武器。

她立刻想到妹妹墨隐。墨隐身在将军府，或许能接触到一些关键信息。而她自己在宫中，也能从内命妇的交往中，探听一些风声。

她迅速写了一封密信，以密码告知妹妹宫中所闻的可怕谣言，并提醒她务必小心周崇明一系的任何动作，同时询问将军府那边可有应对之策或相关线索。这封信，她动用了埋藏最深的、绝对可靠的一条出宫渠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沈墨隐也收到了姐姐的密信。看完信中关于“通胡”谣言的内容，她心中怒火翻腾，却也更加印证了陈掌柜情报的准确性——周崇明这是要里应外合，不仅要让萧断战败，还要让他身败名裂！

她必须立刻反击！但如何反击？直接抛出周府勾结胡商的证据？且不说证据是否充分，单是来源就无法解释，很可能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沈福带来了新的消息。那个车夫在“重金”之下，回忆起更多细节：萧荣第三次秘密外出时，那个戴斗笠的人似乎不小心露出了半截手指，手指上有一道明显的、陈年的刀疤。而且，萧荣下车后，似乎是朝着“醉仙楼”后巷的方向去的。

刀疤？醉仙楼后巷？沈墨隐立刻让沈福通过陈掌柜的关系，去查醉仙楼后巷一带的住户、店铺，尤其是近期有无手指带刀疤、形迹可疑之人出现。

同时，她想到了林薇。或许，可以通过林薇，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将周府与胡商接触异常的消息，以一种“不经意”的方式，传递给某些该知道的人。

她再次提笔，给林薇写了一封看似寻常的邀请信，信中只字不提正事，只说得了些新奇的茶点，请她过府品尝，顺便聊聊近日看的话本。但在信的末尾，她以闲聊的口吻，略带担忧地提到，听闻近日市面上有些北地来的商贾行踪诡秘，价格波动异常，让林薇出门游玩时多加小心。

她相信，以林薇的聪慧和其父林文轩的敏感，收到这样一封信，必然会有所联想和警惕。林文轩身为吏部侍郎，虽不直接管辖此事，但其人脉广阔，只要他起了疑心，自然有办法将消息递到该到的位置，或至少，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宫内，沈清辞在发出给妹妹的密信后，也开始行动。她借着回复那几位请求增加用度妃嫔的机会，亲自前往拜访，言语间不仅同意了她们的部分请求，更“无意中”提及陛下近日因北疆战事忧心，减膳撤乐，她身为皇子妃，深感愧疚，已主动削减长春宫用度，以为前线将士略尽绵力。她姿态放得极低，神情恳切，既彰显了德行，又暗中点了北疆局势，堵住了那些想借机生事之人的嘴。

同时，在向皇后例行请安时，她亦“忧心忡忡”地提及听闻北疆粮草转运艰难，恐影响军心，委婉建议是否可由宫中带头，倡导勋贵命妇们捐些银钱或物资，以示天家与军民同心。此举既合皇后心意，又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舆论压力，还能搅动浑水，让某些人不敢轻易在“耗费国帑”上做文章。

姐妹二人，一在宫内，一在宫外，虽未互通声气，却凭借着默契与共同的危机感，几乎在同一时间，针对同一场风暴，展开了各自领域的反击与布局。

她们的力量或许微薄，她们的举动或许看似微不足道，但就像蝴蝶扇动的翅膀，在这帝京的权力漩涡中，已然悄然改变了某些气流的走向。

秋雨再次不期而至，敲打着帝京的朱墙碧瓦。将军府内，沈墨隐收到沈福回报，醉仙楼后巷一家看似普通的皮货店，近日确有几名形迹可疑的北地客商出入，其中一人，手指上似乎有道疤……

风暴眼，正在收紧。

（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