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馆内,案卷依旧堆叠如山。寒冬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泛黄的纸页上。
乔知遥正专注誊写着今日未完的副卷。
自从接到调阅通知后,外署便暂时没有更多动作。案牍如故,未见新音,仿若风暴前的静默。
乔知遥的眉眼微微紧蹙,指尖落笔间有些迟疑。这调阅通知究竟是福是祸,她心中并无明确答案。
或许,这次调阅会让自己真正进入朝堂权谋的漩涡,正式成为朝中一员,不再只是一个无法署名的协修小吏。
又或许,不过是被人盯上,最终被逐出实录馆,彻底远离朝局,无法再近一步。
乔知遥并没有慌乱,而是在心中静静推演各种可能,并思索破解之道。
她一边誊写卷宗,笔迹工整细密,丝毫未露差错,一边冷静梳理着眼前的局势。
那份调阅通知如同一柄利刃,划破了表面的平静,让乔知遥明白前路或将更加坎坷。
乔知遥蓦地想起在北庭回廊案架旁的那一幕,顾之晏所说的那句“不是敌人”和“不意外”。
她知道,这不仅是试探的终点,更是无声的邀约——她已然通过了顾之晏的考验,而那轻描淡写的字句,正是他向她递出的合作邀请。
聪明人之间,向来无需明言。
那么未来若真的被逐出实录馆,顾之晏那边,能否成为一条退路?他会仍留有自己的位置?还是认为她已无用,从局中抹去?
这些可能性,在乔知遥心中一一推演。冷静而坚定,像调度棋局般布置每一步。
若顾之晏真要弃她于局外,她亦非无路可走。
乔氏旧属尚未联络,朝中尚有一二与卢氏私交尚存之人,时岚也仍在太医院,只要她尚能握笔墨誊写文字,便能借卷宗留下线索,借故人撬动缝隙。即便退至局外,也能掀起局中波澜。
纵使前路晦暗无光,她亦会如常提笔,一笔一划,写出自己的章程。
乔知遥正静静思索着,忽听门外传来熟悉的轻唤:“阿遥!我回来了!”
乔知遥抬眸望去,只见时岚一身厚氅,裹得严严实实,眉眼却依旧明朗。
她踏入屋内时,脚步带起一串细雪,边掸着肩上的雪渍边嘟囔:“外头那霰下得跟筛面似的,走一趟冻得我鼻尖都要没了。”
今日实录馆内忙碌纷扰,人声嘈杂,时岚的话语在这喧嚣中并不显眼。
乔知遥并没有回话,只是目光微微一转,指尖轻轻敲了敲案上的纸角,嘴角微微上扬,像是风雪中隐约浮现的一抹温柔。
她静静看着时岚脱下披氅,将那份熟悉而活跃的气息带进她压抑而沉寂的心中。
时岚自顾自地絮叨起她回太医院的那些事。
比如有个医官总是板着脸,眉头紧锁,嘴唇紧抿,语气严肃地叮嘱:“药方必须按时煎熬,丝毫不能马虎。”说到兴起时,时岚还故意模仿起他的表情,逗得乔知遥眉梢微挑,眼角浮起一抹淡笑。
她又说起一个老头,非说自己体内藏风,硬要服用百草丸。她听了当场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这根本是胡扯。”
还有一个病人,哭哭啼啼地来了,非说自己五脏六腑不调,开口就让人头大。她淡淡地回应:“这年头,谁没点毛病?”那病人却死活不依,非要时岚给他开出“灵丹妙药”。
时岚说的语气虽轻松,双眼却不时瞥乔知遥一眼。她一进门便察觉到乔知遥心情有些凝重,乔知遥虽面上波澜不惊,但唇角却微微抿紧。
那是乔知遥压抑心情时惯有的表现,外人多半只会以为乔知遥是全神贯注于手头的抄写,难以察觉其背后的情绪波动。
那抹无声的紧绷让时岚察觉乔知遥心情沉重,便故意开始絮叨起在太医院碰到的那些奇葩医官和病人。
时岚不确定这些事情是否能让乔知遥真的放松些许,因为乔知遥看似专注认真,也被她逗笑了几分,但时岚知道,乔知遥惯于掩藏真实情绪,也许做出这些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才故作轻松。
直到絮语止歇,二人之间恢复短暂的静默。乔知遥轻轻抬手,将指间按在茶盏边沿。
时岚望着她这细微的动作,眼中神色微微柔和,知道乔知遥这是真的放松了。乔知遥一旦放松,就习惯性地将指尖搭在身边的物件上。
时岚收回目光,正了正神色,将怀中一叠纸卷递给乔知遥:“冯子望那边还是查不出什么。传口信于他之人踪迹全无,仿佛凭空蒸发了。”
乔知遥接过纸卷,神情沉静。
“不过,我在太医院里翻了些旧档,偶然发现有份副卷格式有些古怪。”时岚说着,从乔知遥怀中那叠纸卷抽出一页指给她看,“看这页边的印章,并不是太医院日常所用的印式。”
乔知遥接过来,借着窗下天光展开纸页,细细看了片刻,眉头微微蹙起。
“字像是医官的笔迹,但排句太整齐了,几乎像刻意押韵,”乔知遥低声道,“我虽不熟医理,但这些术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也觉得不对,这些术语不像是常见诊断书里该有的表述。”时岚靠近些,指着某行字和乔知遥说道。
“什么‘四时逆转’、‘经络倒行’,初看像是在讲医理,可细想却完全不符。”
时岚微微蹙眉,将纸卷抬了抬:“最怪的是,整张病例既无药方,也无调理过程,只写了些模糊不清的诊断术语。这可不符合太医院的惯例。”
时岚顿了顿,又道:“按制,病例都要一式两份,这应是正卷的副录之一。可若正卷也写成这样,那就未免太不寻常了。”
乔知遥静静地盯着那纸上的句子,指腹轻触在“经络倒行”“四时逆转”几个字眼上摩挲。她当然知道太医院在某些案例中偶有修辞夸张,尤其碰到疑难杂症,字句多半会含混模糊,似是而非。
但这些字眼,看着像是在讲医理,细究下却总有些不对劲。
正如时岚所说,“四时逆转”“经络倒行”乍看之下头头是道,但是真懂行的人绝不会这样写,尤其太医院那样的地方,聚着的可都是天下最精通医理的御医与方士。
乔知遥虽不通诊脉开方,却也看得出,这纸上的话,不像是在诊断什么。更何况,整份卷宗既没有药方,也无调理过程,甚至连医官常用的搭配字句都略显生硬。
乔知遥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将纸页轻轻折起,目光在那枚不符常规的私章上停留片刻,眼底隐现一抹冷意。
她缓缓起身,在案边踱了几步,扫视着旁边堆积的其他卷宗副录,沉声道:“这份卷宗的写法极不寻常,极有可能掩藏着某种秘密。这种伪装成病例的方式,正是最容易混淆视听的方法之一。”
“先查清楚这则病例是给谁立的,”乔知遥低声道,语气缓而坚定,“再查那位医官,在那个时间段里究竟接触了什么人。”
乔知遥语气平静,手指却不自觉地扣了下案几边角,像是以此提醒自己保持冷静:“若那位医官是代写,他未必知晓内容真意。但若是他本人落笔,那么必然会留下某些痕迹。”
两人沉默片刻后,时岚轻轻笑了笑,打趣道:“这几份卷宗里,还真藏着不少奇怪东西,不过现在我们光猜也没用,阿遥,别总是这么紧绷着,事情慢慢查,总会有头绪的,急不来,别把自己累坏了。”
时岚轻轻的眨了下左眼,露出一抹俏皮的笑:“更何况别忘了,你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一直都在。”
乔知遥眸中寒意稍减,指尖轻轻敲了敲案上的纸角,轻声应了声“嗯”。
今天实录馆里人手紧张,忙碌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难得。
乔知遥桌上的卷宗堆得越来越高,每份案卷都需要细细核对,生怕漏掉哪处蛛丝马迹。她眉头紧锁,手指不停地翻动着书页,显然没法按时收工。
时岚也没走,主动留了下来,帮着乔知遥一起整理案卷,时不时用那些在太医院遇见的奇葩医官和病人趣事逗她笑。乔知遥原本因调阅通知和异卷谜团紧绷的心,因时岚的话语隐隐松弛。
正当两人埋头忙碌时,几名实录馆的年轻吏员边走边皱着眉头,看着时岚低声议论:“这姑娘又不是实录馆的人,怎么老是这么堂而皇之地混在这儿?”
时岚闻声侧目,原本柔散的神情一下收敛,眼尾轻挑,笑意浅浅却不肯后退半步。
“太医院誊录副卷,本就需送至实录馆入册。”时岚一步上前,扬手亮出太医院的签文,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我持的是医署亲批的公文,不劳诸位在这挑眉竖眼。”
语罢时岚还不忘冷笑一声,斜睨着那几名多嘴的吏员:“倒是你们,闲言碎语倒挺快,手头活也能做得这般利落吗?史册谁写不要紧,可别将自己的名字写进错处去。”
说罢,时岚眉梢一挑,懒懒地掸了掸袖子,神情漫不经心,仿佛方才不过随口一讽,无意多言。可眼角微挑间,却隐隐浮着几分得意之色。
那副模样,像极了被扰了午憩的小猫——表面懒散,实则张牙舞爪,谁敢再近一步,便要落爪。
那几人原本还想回上一句嘴,话未出口,便对上时岚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时岚眼里没有丝毫柔色,只透出冷冷讽意,照见人心虚妄。
其中一人讪笑着想打圆场,还未开口,时岚已经不疾不徐地接了一句:“若真要分个轻重缓急,我这几页纸,倒比你们那点唇舌值钱得多。
那几人面色霎时僵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谁也不敢再吭声。半晌,只得灰溜溜地低头退了出去,连背影都透着几分狼狈。
时岚数落完人后,像是还意犹未尽般抬了抬下巴,得意洋洋地看向乔知遥,那神情像是迫不及待想听夸奖的小孩,又偏要板着脸假装不屑,眼尾却藏不住扬起的喜色。
乔知遥看着她,眼中悄然浮起一抹淡淡的暖意。
她知道,时岚今日这一通数落,不是单纯为自己。那几人平日里闲言碎语惯了,尤其爱拿些“来历不正”“不得章法”的话在背后嚼舌,乔知遥自觉于理无亏,向来懒得理会。
而时岚虽嘴皮子利落,却也鲜少动真火。可乔知遥心里明白,这口气,时岚早就憋了许久。若非自己屡屡拦着,怕是这场“清算”早已到来。
今日终于说出口了,时岚说得畅快,乔知遥听得安然,仿佛一口长久积压的闷气终于得以透出,乔知遥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也并非全然不在意。
乔知遥敛下眼神,淡淡收起案卷,声音轻缓如常:“走吧,该回去了。”
“好,这就走。”时岚立刻应声,语气轻快,像是憋了许久,终于盼到放风的小兽。
两人收拾案卷,携着那份异卷,缓缓走出实录馆。
暮色低垂,灯火初上,天边残霞如染,长街巷道皆泛起一层柔柔的红晕,仿佛为这回家的路上铺洒了一抹温柔的余晖。
归途中,时岚说个不停,从馆中琐事讲到药案奇闻,时而故作惊悚,时而夸张模仿,引得乔知遥不时低笑出声。
乔知遥虽仍寡言,却听得专注,唇角挂着淡淡弧度,眉眼间的疲意也悄然淡去。
欢声笑语中,两人已不知不觉走回南巷旧院,庭前街上灯火轻晃,照亮了她们携行的背影。
推门入屋的瞬间,乔知遥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似乎近几日的疲惫在这一刻都消散稍许。
当门扉缓缓关上后,乔知遥转身的那一刻,便直觉屋内似乎有些不对劲。
乔知遥的眼神骤然一凝,笑意瞬间收敛,眉宇间多了几分警觉与凝重。
屋内静谧异常,连风声似乎都沉寂下来,唯有灯影在墙上轻轻摇曳,带着一种幽暗的气息。
乔知遥目光扫过全屋,最后在书案定格。案头静静躺着一张纸,并无署名,墨迹虽已干,却锋锐刺眼。
乔知遥轻轻蹲下身,手指稳稳地捏起那张纸,指尖感受到纸面粗糙的纹理。
上头寥寥数语,却字字沉沉如铁钩般刺入心底:
“此路不归,若再多踏一步,你将难逃厄难。”
这简单的一行字,却如一把冷刃,割裂了室内的平静,直刺她的心头。
那墨迹的锋芒,带着无形的威胁与逼迫,仿佛隐隐有无数眼睛在黑暗中盯视,冷冷地传递着危险的讯号。
晚霞尚未散尽,天空还残留着一抹柔和的余晖。忽然,风起云涌,乌云迅速聚拢,渐渐遮蔽了那一抹余晖,天色骤然暗淡下来。
沉重的云层如墨般压顶,天地间的光线被吞噬,凝结成一片压抑的阴影,仿佛在等待着那场必至的暴雨倾泻。
天地俱静,远处偶有犬吠传来,似是隐隐预警。
夜色尚未完全暗沉,而风雨却已将至。
哪个坏蛋敢对我们阿遥进行人身威胁!!我!!阿遥阿妈最终必将对你进行正义的制裁!!
还有文中关于医理的部分,蠢作者真的一点也不懂医理,如有出错请各位小天使们谅解,也欢迎各位小天使指出。
然后是关于那两句话,蠢作者搜的网上资料:
1.四时逆转
表面听起来,像是指四季更替、节气运行的紊乱,符合中医常说的“春养肝、夏养心”之类的节律。但在医理中,没有“逆转”这个用法。中医讲“顺应天时”,比如春应肝,夏应心,秋应肺,冬应肾,强调的是调和,而不是逆转。如果真有“四时逆转”,那是违背生理规律的玄学说法,不可能出现在正规的病案诊断中。
2.经络倒行
表面意思可能让人误以为是气血运行“方向异常”。但在正统医理中,经络运行有既定方向(如手太阴肺经从胸走向手),气血顺行是基础。中医确实有“气逆”“逆行”之说(如“胃气上逆”),但不会说“经络倒行”。因为经络是“结构 路径”的概念,不会“倒行”,这属于混淆了气血运行和经络结构,是非专业用法。
好啦,这一章就到此结束啦!各位小天使们放心,阿遥不会出事的!(至少不是现在)(惨遭阿遥妈粉毒打),下一章阿遥就要搬新家啦~各位小天使们可以猜猜搬去哪里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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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杀机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