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那几句话。
陈景桉关上门,他洗漱完躺在床上,大脑明明因为酒精很困顿,却怎么也睡不着。
沈颐呆愣在那的样子总是出现在他脑海里。
任务进度不停播报,001不在,陈景桉嫌吵,干脆把进度提醒关了。
他把手表摘下,摸着手腕上的疤痕,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强迫自己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陈景桉终于进入梦乡。
半夜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到睡着的陈景桉脑海里,虚化成了大雪落地的声音。
陈景桉绑定系统第一年的十二月十号。
从这一年的四月到十二月,他和沈颐成了好朋友。
陈元山位高权重,曾经被下放任职。
陈景桉是他的私生子,他妈妈李清桐是陈元山的情妇,他们二人被养在栖州,一个北方的沿海城市,冬天风雪很大。
李清桐向陈元山夸耀陈景桉的争气,说他没多努力就上了京美。
陈元山妻子的儿子累死累活,花了不少钱,却只能出国上个水本。
在和他妻子周文琳的一次争吵中,陈元山将陈景桉的学校说漏了嘴。
陈济谦带着人去陈景桉学校骂他,陈景桉请假回来,想劝妈妈跟陈元山断了,沈颐不放心,也跟着过来。
栖州正在下大雪,地上的雪都能堆到人的小腿。
小区不能进外车,二人穿了一黑一白的羽绒服,深一脚浅一脚地结伴走进小区。
李清桐租了最里面的一个别墅,小区很大,二人走了好一会儿。
陈景桉到了门口,害怕李清桐发疯,叮嘱沈颐在门口站一会,自己一会儿就出来。
讲着讲着,这性格相似的母子俩都忍不住恶语相向。
“妈,我好不容易考到京城,我好不容易离开这,我谁都不敢说,我以为我能开启新的人生,你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他呢?面子就那么重要吗?你就一定要毁了我是吗?!你这么恨我吗?”
“我儿子考上大学了我跟孩子他爹说说怎么了?是我的错吗?是我去学校找你吗,要骂你也不该骂我吧,面子对你来说才是重要的吧?!到现在为止你也没让我去过你学校吧,我见过你同学们?!”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别人指指点点我都不在乎,只要你争气,我给你最好的学习环境,我不让你为了生计发愁,我少什么都没少了你的?!你现在看不起我?!”
“我告诉你,谁都能看不起我,只有你不能!”她站起身,把桌上的果盘砸到陈景桉身上。
陈景桉没躲,额角被砸中,疼得他偏过头。
“你觉得这钱不干净,但你从小到大,吃的喝的,上学学费,集训费用,哪个不是这么来的?你现在翅膀硬了,装高洁了?人家骂你不是应该的吗?你敢说你没花?”李清桐质问道,眼眶红了。
陈景桉也想哭,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高他一等,都可以俯视他,不管他有多努力,他离这有多远,他的血液永远是肮脏的,是带着精神病基因的,从出生就是错的,从他吃第一口奶就是错的。
“是我想花吗?我要是有选择,我宁愿饿死,我宁愿一辈子不上学,我也不愿让人说是小三的孩子,被小孩排挤,大人也看不起我,还要时时刻刻担心自己是不是神经病,是你!是你走错了路,我那时候那么小,我有选择吗?我有的选吗?!我能干什么呢?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活着。”
李清桐冷哼一声:“那你现在呢?你现在可不小了吧,翅膀硬了,都敢跟养你长大的妈妈大吼大叫了。”
她不屑地扫了陈景桉一眼,“你现在穿的羽绒服、鞋子、毛衣,袜子不还是我买的吗?你有说过不要吗?你收的时候不挺高兴的吗?”
“有本事你就一个别要,既然收了,就别想着质问我。”
陈景桉看着他妈妈的眼睛,那种倨傲,高高在上的眼神,和来学校指责他的男生重合了,和得知他身世后的众人的目光重合了。
陈景桉很难过。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连妈妈也看不起我呢?妈妈不是最爱孩子的吗?我做错了什么呢?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有什么地方能改吗?我已经很努力了。
陈景桉迎着妈妈的目光,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他一边哭一边脱衣服。
他把羽绒服脱下来,把毛衣脱下来,把裤子也脱下来,鞋子、袜子等等,但凡李清桐提到的,他都脱下来。
他只穿着内裤,“那我还给你,行吗?”
李清桐被他气得发抖,抬手扇了他一耳光。
屋子里有地暖,也算不得冷。
陈景桉回到自己房间,找出来一件白卫衣和黑色短裤,这是大一集体活动时,赵安买的,因为尺码不对,送给他了。
他对李清桐说:“这是我朋友送的,总算没花你的钱吧。”
李清桐此刻恢复平静,她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步步紧逼:“你以为你不给人家送礼物,人家能给你?你送礼物的钱也是我给的!”
陈景桉眼泪掉得更凶了,他真想把身上的衣服也脱了,如果沈颐不在,他真的会赤条条走出去。
可现在沈颐在外面,陈景桉想在沈颐面前维持他最后的一丝尊严,哪怕沈颐根本不在意这些。
陈景桉站在那看着他妈妈,终究软了语气,一边哭一边说:“妈妈,我会把钱给你的,算我买的行吗?”
如果可以选择,陈景桉不想换妈妈,他想换个爸爸,他的妈妈是个很好的妈妈,他的妈妈很爱他,会把一切都给他,如果不能换爸爸的话,他只是不想出生。
陈景桉推开大门,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寒噤。
李清桐想去拦他,却看见有另一个人等在门外,她冷哼一声,把羽绒服丢给沈颐,把门关上了。
沈颐一直在外面等着,门隔音很好,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自己在外面担心,怕陈景桉被打,被骂。
此刻看着陈景桉只穿着卫衣短裤出来,额角红肿着,沈颐心疼了,眼睛立刻红了,连忙把羽绒服递给他,怕他冷,却被陈景桉哭着一把拍掉。
于是他脱下自己羽绒服给他。
沈颐怕陈景桉觉得自己可怜他,连忙垂下眼,不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睛,可看到陈景桉光着的,站在雪里的脚,他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陈景桉不要他的羽绒服,沈颐难得没听他的,他强硬地给陈景桉穿上,蹲下身将陈景桉背在背上,把他的脚藏在羽绒服里,一步一步往小区外走。
陈景桉把羽绒服拉链拉开,把沈颐包在里面。
他把卫衣和羽绒服的帽子都戴在自己头上挡雪,伸出双手捂着沈颐耳朵给他取暖,不断地在他脸颊处哈气。
有雪飘进沈颐的脖颈,冻得他一个哆嗦,陈景桉心疼死了,想换他背着沈颐。
沈颐拒绝了,他的鞋码陈景桉穿着小,会疼。
小时候,陈景桉靠着大大的脚,有着比同年龄小孩高的个子,这才不受欺负,可现在,他有点痛恨自己的大脚了。
他一会儿给沈颐捂着耳朵,一会儿帮他捂着脖子,手忙脚乱的。
零下七度的天气,二人穿着一件羽绒服,一双鞋子,用彼此的体温取暖。
在栖州漫天的飞雪中,沈颐背着陈景桉,一步步走出这个困了他二十年的地方。
四月二十一号二十四点,二十二岁的沈颐许愿有人能爱他一辈子。
四月二十一号二十四点,十九岁的陈景桉被拯救系统绑定。
“宿主陈景桉——绑定成功!”
拯救系统001和眼前穿着酒保服饰的男生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怔愣。
沈颐三十三岁时,终于斗倒了继母和四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将父亲和继母送进疗养院,入主董事会。
那天晚上是他的接风宴,沈颐喝了不少酒,微笑着告别领导下属,他将西装拎在手里,晃晃悠悠地走路回家。
在一个十字路口,有妈妈带着两个小孩等红灯,绿灯亮了,其中一个小孩没等妈妈,自己往前走。
一辆红色货车突然冲了过来。
沈颐正在马路对面,见状飞扑过去将小孩推出去。
“砰!”
沈颐在这一天抢救无效去世。
医生发现他身上不少割痕、烟疤。
按照他的签署的遗体捐献协议,视网膜、心脏等等都植入了新的躯体。
沈颐没什么亲人朋友,他的助理崔珩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他的面诊单、多种精神药物和抑郁症诊断证明。
他没什么存款,钱都捐出去了,最后遗产分配也不麻烦。
因为刚刚上任,还来不及清算,沈颐和他爹的势力都元气大伤,他的表弟沈曦与很简单地就控制住了局面。
他的去世悄无声息的,好像没对谁造成什么影响。
因为沈颐在短短三十三年寿命里做了很多好事,但最后下场太过惨淡,拯救系统001被派过来改写他的人生。
不过?
001有点疑惑,他绑定的应该是赵家大公子赵安啊。
赵安家境殷实,父母相爱,性格积极向上,按照数据模拟,是完成拯救任务可能性最高的人物。
而眼前这个男生,体型高挑瘦削,端着托盘,神情淡淡的。
看起来既不富有,也不积极。
陈景桉以为自己继承的父亲的精神分裂终于发作了,虽然心里有些怕,但他没多停留,假装没看见,把酒送到包厢。
他陀螺一样团团转了一晚上,因为长相帅气精致,也有不少人摸他的大腿、胳膊,和他调笑,把钱塞进他的衬衣里,陈景桉来着不拒,笑脸相迎。
001一直跟着他,它100%确定自己绑定错人了。
而且这个人为什么一直无视自己啊?赵安呢?
凌晨三点,陈景桉在试衣间把工作服换下,背上书包回赵安家。
001搞不清状况,一时不敢轻易开口,跟在他电动车后面飞。
赵安也是隔壁财经学校的学生,陈景桉被老师推荐去给他弟弟做家教,二人相识。
后来赵安在酒吧见到陈景桉,得知他三点下班回不去宿舍后,只能在酒吧等到天亮,热情地邀请陈景桉兼职时和他住在一起。
陈景桉太缺钱了,虽然很不好意思,他还是答应了,每天帮赵安打扫家务,做饭来充当房租。
等陈景桉洗完澡坐在床上,001终于开口了。
“你好,我是拯救系统001,很高兴认识你。”
“请拯救沈颐。”
“当沈颐拯救进度到达100%,你将会拥有一次许愿机会。”
沈颐吗?
陈景桉是京美的绘画大一生,沈颐是隔壁财经学校学经济的,今年大三。
陈景桉去隔壁找赵安的时候见过沈颐,一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学长。
他很期待和沈颐做朋友。
陈景桉答应了,虽然外表不显,但他还是挺热爱生活的。
当得知001不是他的幻觉后,陈景桉很高兴。
如果可以,他希望有一具永远不会有精神病的身体,或者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又或者他的画作世界闻名。
愿望太多了,索性完成任务需要很长时间,陈景桉决定慢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