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如融化的冰淇淋扭曲,建筑碎成了光点飞入虚空,只有这两个女孩在世界的中心岿然不动。
风吹起了她们的衣衫,握住的双手不肯分开。
头顶的太阳忽然迸发出一片刺眼的光明,试图将她俩吞噬。
以两个女孩为本源的中心泛起层层的声波,并不断向外延展开。
晏梨的瞳孔出现了多层的重影,看不清面前的周檀青,这证明有无数个时空的她们在此时此刻重合折叠。
周檀青墨黑色瞳孔里,只倒映出眼前一个晏梨的身影,她们的衣衫在风的作用下,发出飒飒的声音。
少女的年轻脸蛋不断靠近。
尖锐的电波疯狂地鸣叫,可是任何东西都阻止不了两颗心慢慢地靠近。
在她们唇瓣相贴的那一刻,天空中出现了一轮月亮。
日月同辉。
月光从苍穹的侧面崩出足够亮的电子,仿佛燃烧到了最高点,所有的噪音在刹那间消失。
[你得到了一颗少女敏感而真挚的心。]
一道声音同时在她俩的内心独白中响起。
初恋的吻是青涩的,只是唇碰唇,却充盈细腻的情感,连低垂眼眸中都会带上坚定又好奇的模样。
当她俩拥有了对方的初吻时,被风沙腐蚀、剥落的树木,开出了花,玉兰花的花瓣洒落,洒在了她们的肩头。
命运留给她们的是残酷的别离,但在这个初吻中又赋予了其他的含义。
强光渐渐褪去,晏梨眼睛里的重影消失。
她只看到了一个周檀青。
晏梨轻轻抱了抱她,又温柔地松开了手,
那双手渐渐变成了旧照片的灰白色,晏梨的身体开始变轻。
周檀青抓不住她已经半透明的手,触摸不到她开始消褪的脸颊。
她想去拉她,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
晏梨的眼中悬出了一滴泪,像一阵风吹过七彩的泡泡,将她的色彩也一并吹走。
温热的一滴泪,正正落在了周檀青的眼睑下方。
周檀青刚被亲吻的唇瓣,失血般苍白了起来,她的神情涣散,瞳孔无法聚焦成一点。
身前已经空无一人。
许久,她才用手指贴在眼下的肌肤,感知到那滴落泪渐渐变得冰凉。
关于一个废话很多的高中女孩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周檀青的一生,在看晏梨的时候,每每都痛恨自己的眼睛不够清润,自己的表情不够柔软。
她希望自己的眼睛在看向晏梨时,可以盛满爱意,但总在眼眸的最深处透露出她的贪心不足。
每一次,她平淡如常地叫着爱人的名字,心跳却总是失常。
晏梨说她是一潭幽静的湖水,却不知里面早已为她起了碧波涟漪。
如果还有来世,她还会希望再次遇见这个女孩,
她们会在草原上追逐星光,
会在川西爬过雪山,
会在雨林中亲吻……
即使来世,天空飘过的云彩,鸟儿飞翔的身影,都可以吸引走晏梨的注意力。
但是周檀青的眼睛还是会清清楚楚地照映着晏梨的脸。
总希望,自己看晏梨时,眼眸也可以温柔似水;
总希望,守候在她身旁的时光,可以缓慢悠长;
总希望,奔向她的每一步,能够步步都有回响。
她很贪心,想要一个完完整整属于她的晏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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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长廊里,轮胎在洁白的瓷砖表面,飞速地旋转,护士的脚步声匆忙而紧促。
巨大的时钟在不停地走动,时针与分针飞速地旋转,发出轰鸣地巨响。
死亡急促地奔走号召,白色的床单上,满是淋漓的鲜血。
在担架上失去意识的人,左手里还握着零落褶皱的订婚邀请函。
带血的呼吸面罩,罩住了一张二十多岁年轻人的脸庞,意识已经昏迷,体温还在持续下降。
手术室的门层层推开又阖上,顶部的灯亮起又关闭。
被救护车送入的病床终于推了出来,却又转入重症病房查看危险期。
“滴——滴滴——”心电监护仪的声响,刺耳地进入耳畔,病床上的人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几次失败。
她的眼球在眼皮下转动,她的身上还有着止痛泵。
护士在她身边来回走动,调试着机器。
在一片眩晕中,她试图回忆那场意外,只想起摔下山坡时昏过去的那一秒。
距离她躺进医院,抢救不过几个小时,却让她仿佛经历了一段青春的岁月。
她仿佛嗅到过周檀青发梢的味道。
还能感受到拥抱住周檀青时,那沉甸甸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一时之间,晏梨分不清此时的时空关系,只知道模糊不清地看到了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波群。
又陷入了昏暗的沉睡中。
有人焦急地叫着她的名字,甚至趴在了她的耳边呼唤她。
再抬起沉重的眼皮,视野中的面容渐渐清晰,母亲正担忧地望着她,心痛到不敢伸手触碰她。
看到女儿艰难地睁开眼睛,晏梨的妈妈的手抖了一下,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唯一的女儿,从小养大,一直希望能呆在自己身边的孩子,是她的另一种生命牵挂,现在却气息奄奄地要离开她。
距离从重症病房出来已经过了一天,在转入普通病房后,人终于醒了过来。
妈妈见到女儿有话要说,侧耳倾听,听孩子嘶哑的喉咙挤出声音来。
“周檀青……呢?”
妈妈沉默地看着她,“周檀青不是已经死了很久了吗?”
晏梨艰难地喘息,感受到神经突突的疼痛。
她脑中思绪纷乱,疼痛令她皱眉,不愿接受地又闭上了眼。
母亲用棉花棒沾上水,涂抹着她干裂到起皮的嘴唇。
她耐心地照顾着一切细微的地方,只希望减缓女儿的痛楚。
止血绷带缠在了晏梨的脖子上,她再说不出一句话。
妈妈心痛地侧过脸,擦了擦眼睛,
“没有什么周檀青,你在几天前摔下山坡。喉咙被树枝划破,医院联系到我,你吓死妈妈了知不知道?。”
越说母亲的心情越发沉重,“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回市里了为什么不跟妈妈说?”
晏梨张开嘴,又被妈妈止住,她并不需要孩子的解释,只是希望孩子保护好喉咙。”
“我是不是一直叫你做一切事都要小心点?你从小便是这般风风火火,走路都不长眼,又何必要去走山路!”
妈妈的无数担忧,从嘴中絮絮叨叨表达,不倾诉些,她也快惶惶不可终日了。
“你有重要的事告诉妈妈,让我陪你不好吗?”
“周……”
晏梨的嗓子挤出那个字,她穿越到了过去,见到了周檀青。
妈妈摇了摇头,只说:“等你出院了,我们去庙里拜拜,也许是在墓园撞到了不好的东西。”
她想着中元节明明已经过了,为什么会在女儿身上发生邪乎的这种事。
不可能。
晏梨挣扎着偏过头,入目的是输液架上挂满的吊瓶。
放在柜子上的手机屏幕已经碎了。
晏梨缓慢地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破碎的手机,妈妈连忙起身为她拿来,放进了她的掌心。
她点亮屏幕,确实试图打电话给周檀青。
通话界面里机械的客服声音,不停重复:“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她忍着痛楚,支起身子,着魔了般,反复按下拨打键,偏执地不肯放弃。
“这是个空号……你听不见吗!”
妈妈瘦削的手背,盖在了她的手机屏幕上,带着哭腔问她。
她迟缓地移开了视线,看到妈妈额前无数的白发,所有的坚持都被击碎了。
是啊,周檀青死了,五年前就走了,怎么可能因为一次穿越,就使她活过来呢?
她能在过去的世界里短暂地再见到她,已经是幸运,
隔着时空,知道对方活得也很好,她应当为此感到高兴。
为什么穿越不曾改变任何的结局,为什么她的鼻尖酸楚,内心痛苦不堪,为什么又将她们分开到永不交集的平行世界。
她抓着床单,在浑身颤抖中,扑进了妈妈的怀里,忍不住哭泣。
她嚎啕大哭,像是空欢喜一场的白日梦者。
医生说或许是临死前,她对过去的回忆带着执着,大脑在濒死前妄图将死亡的那几秒拉长成过去的一年,弥补她的遗憾。
她放下手机,怔愣地坐在病床上。
连最后的侥幸都已荡然无存,原来一切都是大梦一场吗?
她根本不曾穿越回到过去,根本没有重逢过她的女友。
身上的条纹病服,便极其具有说服力,证明她的脑子大抵是出了问题的事实,
她想找人证明短暂存在过的中学时代,谁也帮不了她。
病房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应该去相信那是一场无妄的梦,她应该去忍受醒来时内心空空,她应该去忍受已经逝去的遗憾。
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她的。
可是,即使脑补受损的创伤已经宣告了她的幻想,每次在望着输液瓶,她就忍不住去回忆那短暂的高二,去想高三的周檀青,去推理一种回去的可能性。
晏梨麻木地偏过头,风吹起了帘子,揭开了灰蒙蒙的阴天,窗帘下有张陪护椅,搁置着她摔下山坡时身上的单肩包。
然而,一本红色封皮的笔记本静静躺在里面。
她缓缓凝固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