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檀青的眼睛斜斜向下,看向了晏梨抓住她袖子的那只手。
她顺着那只手,向上瞥了晏梨一眼,将袖子一扯。
转过了身,闭上眼睛,任凭晏梨接下来说出花来,她都不再给予一个反应。
表面上看来周檀青是彻底沉寂了。可是,黑夜的树林也是沉寂的,但却浮动着沸腾的血与暴力。
“周檀青,等等我。”
前方的脚步不停,晏梨追了上去,“你不喜欢我就不做了,不会再有下次了,好吗?”
还没离开的同学,被她们吸引了目光,人群寂静地看过来。周檀青突然停住了脚步,面无表情地扫视了四周。
人群若鸟雀散了,
晏梨不知道错在哪里。她只知道周檀青生气了,她心里就会加倍难过。
让周檀青生气,就是她不好,她迫切地要赎罪,
周檀青的头发散下,遮住了半边脸,窗外的光在她的一只眼睛上打下了阴影。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对我?”晏梨拉起她的手腕。
周檀青停下,却没有回头,她的身体一僵,没有挣脱开她的手,良久,她才低声说:
“证明给我看。”
“证明你…只喜欢我。”她昂起头,转回身来,紧紧盯着晏梨。
但看到晏梨愣在原地,没有任何表示。
她的冷静土崩瓦解,胸口起伏,厉声指责道:“如果跟我交往,一直是利好你的,而不是我!”
周檀青毫不留情地推了她一把。
晏梨被晾在原地,从错愕到不可置信,她鼻子一酸,
“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就是怕毁了你优等生的前程。”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周檀青自嘲地笑了一声,撞开她的肩膀,往前大步离开。
这次,晏梨没有再追上去。她的胸腔填满了棉花,并且将她堵塞到喘不过气来。
*
周檀青独自回到家,出差回来的母亲问她玩得怎么样?周檀青没说话。
她说,她想去洗个澡,躺在床上睡觉。
妈妈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宝贝,你肯定是累了。”
浴室的热水打在她的发根处,她将头发捋到了脑后,任由花洒的水喷在她脸上。
她的嘴巴里全是水,眼睛已经睁不开,她的肌肤上因为热水而冒出热气。
可是周檀青的胸腔有更大的一股气没有抒发,在她心脏处的血管横冲直撞。
她赤着脚从淋浴间走出来,抹开镜子上的水汽,模糊的面容显现,手指从左上角划到右下角,再从右上角划到左下角。
指甲在镜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狠狠在上面打了个大大的 X。
母亲给她买的是长绒棉的亚麻浴袍,她披散着半湿的头发,穿上拖鞋,打开了浴室的门。
蒸腾的热气从里涌出来。她进了卧室,直直走向枕边那张生日贺卡,拿出了抽屉里的剪刀。
她站在垃圾桶边上,剪刀首先剪掉的是贺卡的落款,然后是正文。
潮湿的发丝,滴下了水,滴在她睡衣的肩膀上,滴在木质的地板上,显出深色的水渍。
无端的愤怒蒙住了她的心,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在她的脸上。
周檀青没办法温柔地去看待站在别的女孩面前的晏梨,那种被抢走的愤怒,像晨雾怎么也散不开。
那张贺卡已经被她剪碎了,尤其是最后一行的日期,被她反复撕开,再剪碎。
她悲伤而又绝望地揉皱了晏梨写给她的贺卡,一剪子的碎片,散落在木地板上。
抬起头,风吹动着她的眉眼。
整个家里都瞬间安静了。周檀青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是未来得及收起的难过与狠厉。
她进了书房,将那张素描画像展开。她死死攥着颤抖的橡皮。
一手按在了桌上,粗暴地卷起了那张素描,惶恐地离开了书房。
母亲刚想叫她,女儿“啪”地锁上了房门。
留下愕然的妈妈。
那一整个星期,嫉恨和悲伤缠绕在周檀青的脑中,如果深巷里蹿出的猫,闪着绿色的光,渴望撕碎什么。
那颗少女时代倨傲的心,冷若冰霜,刺伤了在乎的人,又反过来暴跳如雷。
她盯着那台座机,登着企鹅的消息界面,失落地等待一个消息。
她会反复地翻看她和晏梨的企鹅聊天记录,在看到最后一天的聊天日期时,就会不再往下翻,自欺欺人的掩盖决裂的事实。
她们在学校也没有再讲过话,但晏梨没坚持过一天,还会来找她,有时候耍赖,闹着要周檀青跟她讲几句。
周檀青不耐烦地时候,皱了下眉。
“你知道吗?你送的贺卡,被我剪碎了。”她的瞳孔乌黑。
她一直是一个寡言少语的女生,当她认真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会从她的眼中感到被看透。一种恐怖人心的洞穿感。
她总是知道怎么伤害人最深。
“为什么?”晏梨不能理解。她的心怎会如此硬,忍心践踏别人的心意。
“没有为什么。”因为你让我生气了,我也不会叫你好过。
只有你,不可以让我,心灰意冷。
周檀青的眼睛,像一只执迷不悟的孤狼,但她偏过了脸,没有将自己的神情显露在晏梨面前。
晏梨彻底跟周檀青冷战了,而周檀青更不是会主动开口求和的人。
晏梨暗暗发誓除非对方先来认错,不然是不会原谅她的。原谅了这次,还会有得寸进尺的第二次,她不会原谅她的残忍。
这场冷战,又因为周檀青的竞赛培训,而不断地延长。
学科竞赛的成员,停课训练,她跟周檀青再也没有见过面。为了对方的比赛着想,她们最好也不要有交流,以免影响她的赛前情绪。
“你和周檀青闹矛盾了吗?”
晏梨在家帮妈妈洗豆角的时候,妈妈往锅里边倒油边问她。
“你怎么也知道了?”晏梨没好气地将豆角掰断。
“我在超市碰到她妈妈了,她妈妈说起来的。”
“她还告家长。”晏梨没好气地把掰好的豆角扔进篓里。
油热了,妈妈往里面放蒜和姜,“噼里啪啦”一阵响。“你心胸宽广点,不要总跟人家闹别扭。”
“又不是我,她做错事情了,凭什么我道歉。”
“她读书这么好,你让让她怎么了?”
“你这个坏妈妈,成绩不能代表一切,你在唯分数论!”晏梨开始气氛地把豆角往水槽一扔,“你自己弄!”
“脾气真爆啊。”妈妈小声嘟囔,但又温柔地哄她,“好了好了不气,快帮我把菜弄好,我腾不出手。”
晏梨就又乖乖回到了水槽边,掰豆角。
餐桌上吃饭时,妈妈夹了一段带鱼到她碗里。“你还记不记得你上幼儿园中班的时候。”
妈妈想了想。“那时候你大概五岁。”
“夏天下了暴雨,我接你放学来迟了。”
晏梨从饭碗里抬起脑袋,边吃边问:“因为你没注意时间吗?”
“不是呀,因为我回了一趟家去给你拿雨靴和雨衣,雨实在太大了。”
“接你的时候,我背着你的同时还要撑伞,我淋湿了大半个身子,你穿着雨衣和雨靴,回到家全身都是干的。”
晏梨好像有了点印象,妈妈笑着道:
“最让我难以理解的是,那时候你还不愿意回家,一定要看着另一个小姑娘上了她家那辆私家车,才肯跟我回家。”
晏梨跟周檀青是幼儿园的同学,那天下起了暴雨,其他的小朋友都被家长陆续接走了。
只有她俩被花花老师带在身边,等家长来接。
晏梨小时候是个爱哭鬼,她瘪着嘴要哭不哭,抱着老师的腿,感觉自己被妈妈抛弃了。
另一边的周檀青,就那么安静地观察她,然后看小鹿老师给她擦眼泪。
‘她哭得可真伤心。可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周檀青想着,继续玩起了手里的立体图书。
老师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到积木桌上,转移她的注意力。
晏梨的妈妈先来了,蹲下来给她换上雨靴,穿好雨衣,把最上面的扣子扣得牢牢的,以免她淋雨。
晏梨搂着妈妈的脖子,却没肯走。
直到她看到一辆车开进了学校,跟她一起留下的女孩整理好书包,朝外面直直走去。晏梨才趴到了妈妈温暖的背上。
她等待周檀青进了那辆车,她也被妈妈在雨中背着。
她跟周檀青很早就认识了,她们上的是同一个幼儿园。第一天来到陌生环境的时候,晏梨抱着幼儿园地门嚎啕大哭,就是不要离开妈妈。
妈妈把她抱进去,小晏梨马上就跑了出来,她在后面边哭边追。
然后老师又来抓她,她叫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全部糊在脸上。
周檀青就是这个时候,背着书包,好奇地停在了她面前,观赏了一番,才进教室坐下。
花花老师安排了她坐在周檀青旁边,希望这个情绪稳定的漂亮小姑娘,多少能够帮助到晏梨。
她不安地靠在墙壁,观察着一帮跟她一样的小孩,却一个也不认识。
虽然墙壁上画了很多可爱的小动物,贴了无数卡通花卉,外面有巨大的滑滑梯。
但她想着想着,她要妈妈,就又开始眼泪汪汪。
花花老师在上面上课,周檀青将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地望着老师。只有晏梨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又开始呜呜。
那时候第一天放学,妈妈早早地等在了幼儿园门口,还带了她最爱吃的荔枝味吸吸果冻。
周檀青离开教室前,特意在门口等了一下她,告诉惊魂未定的她:
“你妈妈来接你了。”
这是她们这辈子讲的第一句话,在之后的半辈子里,周檀青还经常拿这件事来嘲笑她。
小学一年级后她们不在一个学校,晏梨终于长成了个活泼开朗,废话又多又密的小姑娘。
周檀青还是一个少言寡语、优秀标杆的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