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一时无言。
怀着十分复杂的心绪,将药喝得欲言又止。
有点辣,这是放了姜吗?还有点陈皮味,好在整体是甜口的,捏着鼻子也能咽……
陆砚冰清理着药炉里的药渣,元曦探头瞥了眼,一愣。生姜陈皮茯苓酸枣仁百合桑葚大枣……
这不是跟现代的养生茶差不多?
就这么点东西,热水泡泡喝得了,陆砚冰杵在自己面前,跟炖佛跳墙似的炖了一个小时?
元曦大为震撼。
他到底是就想杵在那,还是就爱炖药?
元曦灌下最后一口,刚想找地方洗碗,就被一只手接过去,顺手给她洗了。
是陆砚冰,他已经戴上了襻膊,看样子是准备做饭了。
元曦今天遭受了太多精神刺激,此刻急需一些能抓住的东西来寄托自己的注意力。
看陆砚冰做饭似乎是个很好的选择。
“我帮你吧。你都受伤了。”她不好意思让受伤的人自己干活,主动接过一把绿叶菜,找了个盆洗。
这活简单,陆砚冰便没阻止她,权当让她玩水了。
灶上烧上了热水,另一边“噔噔噔”的规律切菜声响起。陆砚冰动作利索,偶尔一瞬僵滞时才能看出是受了伤的人。
“你有话想问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蹲在水缸旁,忍不住走了个神,爱做饭投喂别人的人能有多坏呢?
元曦琢磨了一下,还是开口问:
“你修改后的计划,是在祭祀上制造足够大的混乱,以此为借口说没找到对陈肃之下手的机会,对吗?”
“是。”陆砚冰从她手里解救了充满破碎感的绿叶菜,捞到菜板上切,“让你刺我一刀,才能名正言顺的失败。否则戏就太假了。”
“那你为什么最后没赌?”元曦脱口而出。
陆砚冰手里的刀霎时停住,他回身看她,眼角带着点惯常的弧度,目光却极深黑。
昨晚那几张薄麻纸上,似乎沾染上了元曦身上的气息。他揣在怀里一天,一直能嗅到那股温暖气息。
像烈日下晒过的被褥,干净、柔软,让人不舍得放手。
“因为你要我记住一句话。”
“什么?”
“你说,性命只有一次。”
陆砚冰轻声道。
昨夜的昏黄烛火下,她一双眼睛清亮得近乎锋利,几乎瞬间就看透了他所有带着毁灭倾向的计划。
直白的,不容辩驳的——“这是你私自的决定,我不同意”。
她不同意。
犹如审判,诘问。
一把拉住了他举刀向自己的手。
陆砚冰也只好认命般收起所有刀锋,将一场惨烈的腥风血雨,化作自己肩上一刀。
“性命只有一次。我不赌了。”他神色平静,带着晚霞即将消散的最后一点温柔。
天色终于彻底暗了下来,同时淹没了陆砚冰的神情。
元曦的呼吸滞住,眼底震动。
陆砚冰……是因为她不许,就毫不犹豫地放弃了?
她心口有种被什么击中的感觉,酸楚,滚烫,但脑子里很乱,理不清楚。
元曦一直当自己只是在玩朝堂真人互动游戏。可当陆砚冰教她糊弄朝臣的一句话,无意间让青州避免了**的时候。
她要陆砚冰记住的“生命只有一次”,又让他放弃了一场以命相搏的计划的时候……因果好像已经在他们之间诞生、缠绕。
不知是不是雏鸟情结,她穿进书里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陆砚冰。
即便陆砚冰总是暗卫职业病大爆发,像个影子一样跟踪她,她也从来没害怕过。
反而,她是通过陆砚冰,与这个书中世界的建立了这么强烈而沉甸甸的链接。
灶膛的火光隔得远,最后一点天光消弭后,元曦那一百度散光让她完全看不清陆砚冰的位置。未知让她突然生出一种惶恐感,下意识抬手去抓住些什么,“陆砚冰,点个灯吧……”
话音未落,她乱挥的手被一只掌心有薄茧的手坚定地握住。
“好。”陆砚冰声调温和,然而温和之下似乎有一丝的奇怪。
不过视线受阻让元曦的听力也磨损了不少,没听出他的异样。
陆砚冰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到廊边。
夜色淹没了他的神情,因此他肆无忌惮地紧紧盯着元曦。
暗卫的夜视能力很好,他能看清元曦脸上掠过惊慌,又在抓到他之后迅速安定下来。
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指节,跟着他的力道移动,全然信任。
此时此刻,她的眼中没有邢霜、裴婉玄、温疏棠、葛兰因、庄峤、徐临渊、林祈之、薄正德、余言海、杨关、六尚二十四司各司主事、礼部尚书、刑部尚书、户部尚书、皇城宫侍甲乙丙丁……
只有他一个人。
陆砚冰凝望着她,脊背一阵一阵地颤栗着。
他手心里包裹了元曦整只手,指缝紧紧相贴,元曦近乎依赖地抓着他。
焦渴终于如久旱逢甘霖般,得以被填满,平息。
肌肤薄嫩温暖,陆砚冰拿了二十年冰冷锐利的刀,从不知人的肌肤能如此柔软。只是中指第一指节侧边有茧子。不知是做什么磨出的,不像拿刀,也不像写字。
暮色四合,秋风乍起。陆砚冰走入院中猝不及防吸进一口冷凉的风,头脑清醒了几分,终于想起拿出火折子。
点了廊上宫灯,光亮铺开,后院重新亮堂起来。
元曦鼻子有些痒,她垂着眼,自然而然地抽出了手,揉了揉。
陆砚冰的目光落在自己空了的手心,晦暗了几分。
元曦适应了新的光线,瞧见屋内的布局,便疑惑地问:“拿蜡烛引灶膛里的火,点屋里的灯不就好了吗?”
陆砚冰低头摩挲了下食指和拇指,笑容和煦地道:“姑娘说的是。”话音一转,又说,“今晚吃面,好么?”
“……”元曦说,“我都可以。”
总觉得他摩擦手指的动作怪怪的。
但她没有证据。
等待面条煮熟的过程中,陆砚冰将元曦洗的绿叶菜炒了炒,算作卤子。
菜叶被扔进油锅,顿时腾起白烟,噼里啪啦作响。元曦皱着眉盯着,突然想起了什么。
元曦目光挪向陆砚冰的伤口处,突然靠近。“陆统领,今天你的血滴到那个舞者身上的时候,滋滋啦啦的跟这油锅一样……这又是怎么回事?”
陆砚冰目光一顿,眼睫颤了一下。
元曦见他心虚,冷笑一声,竖起一根食指抵在陆砚冰肩头。“不敢说了?陆盟友,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
陆砚冰握紧炒勺,谨慎地觑着她,“什么?”
元曦:“对盟友不诚实,隐瞒重要事实,削弱共同体的凝聚力和战斗力罪!”
陆砚冰:“……”
“为了恢复我们两个的凝聚力和战斗力,赶紧告诉我,我们的结盟就还能赢。”
陆砚冰紧绷的脸色松缓了些,忍不住笑了笑。
在元曦这里,好像天大的事也没那么令人恐惧了。
“以后再看到我流血,不要碰我的血。”他平静地回答,“那里面有剧毒。”
他语气轻飘而淡,好像说的只是什么家长里短而已。
“为什么?”她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困惑。
陆砚冰张了张口,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是自己人,大家都一样,因此不需要解释。外人诸如贺秋越,也同样是暗卫,他一说对方就能懂。
但元曦,似乎对这个世道的腌臜手段一无所知。
她的心性无比的……干净。
陆砚冰不想拿这种事来脏她的耳朵。
可是宫中的环境危险重重。
他在元曦的枕头里发现的那根毒针,与薄正德在祭祀的冠冕里发现的那根出自同一种毒。
他已经让暗卫去查,不出所料的话,就是刑部尚书梁章搞的鬼。
梁章丧心病狂到对天子、邢霜、陈肃之这么多人下手,结果没有一个成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元曦需要有所警惕。
“养得起暗卫的人,一般会通过两种手段来控制暗卫。一种是帮忙赡养家人,将其软肋控制在手中。另一种是孤儿出身的暗卫,会从小喂一种毒药,每个月领一次解药。如果超过一个月没有吃解药,就会暴毙而亡。”
元曦:“所以你是后一种。”
陆砚冰点了点头。
“这是天下奇毒,会让我的血也带有毒性,所以你记得,千万不要碰到。”
面条煮好了,陆砚冰盛出两碗,又将卤子铺在上面,递给元曦,“今夜还挺凉爽的,就在庭院里吃如何?”
后院有小花园和石桌,景色还算不错。元曦端着碗往石桌旁走,十分郑重地说:“陆盟友,你提供的信息非常有用,组织决定将‘为你解毒’这件事列入长期战略发展目标,等吃完饭我们来仔细写个计划。”
陆砚冰脚步一顿,抬头望着元曦轻快的背影。喉间忽然有些酸涩。
元曦想起什么,转头又问:“这事这么严重,结盟的时候怎么没告诉我?你是不是怕我知道以后就不跟你结盟了啊?”
陆砚冰走过去,坐在她对面。
“此事我没抱什么希望,只是闲暇时顺手试一试。告诉你,你也只能平添烦恼,不如不说。”
“你这就不对了。陆盟友。”
元曦吃下一口热乎乎的面条,滚烫鲜滑,香得她都迷糊了。她舒服地眯起眼,长舒了口气,然后才继续对陆砚冰道:
“发展战略很重要的好不好?有了具体的战略,咱们才能主动出击,打败徐临渊!”
翌日早朝。
“什么?摄政王请病假了?请一个月?”元曦翻开葛兰因呈上来的排班名册,惊诧出声。
她眨了眨眼,一时间茫然起来。
徐临渊去哪儿了?
陆砚冰大点兵:邢霜、裴婉玄、温疏棠、葛兰因、庄峤、徐临渊、林祈之、薄正德、余言海、杨关、六尚二十四司各司主事、礼部尚书、刑部尚书、户部尚书、皇城宫侍甲乙丙丁……
本周榜单1w5,应该还是连更五天,周二周三休息攒存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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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陆砚冰大点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