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娘患了病,从小妹出生之后就没亲近过她。”祁云阳对流萤道:“她冒犯了小姐,我替她给您道歉。”
“她没有冒犯我。”流萤想到方才他妹妹哭得不能自已的摸样,若有所顿,“我有听桂圆提及,伯母是癔症吧。”
祁云阳一愣,随即苦涩地笑了下,“对,父亲去世后便成这样了,身边一直得有人看着,所以我去上工时,思蓓怕母亲出事,不敢出门,胆子也变得越来越小。”
流萤点头,没说什么,低眸觑了眼自己的手,温水浸泡过,却依旧觉得被那只半妖血液流过的地方冰凉彻骨,同她此时毫无波动的心口一样,像是被冻到没了知觉。
“这样的日子,对伯母来说可能也是种煎熬。”她最后轻声道。
祁云阳听出她话里深意,足足在原地默了半个时辰。
他又何尝不知?可血缘孺情,哪里是说割舍便能割舍掉的,就算是从未感受过母亲温暖的思蓓,也会在母亲发病时不顾一切用幼瘦身躯搂住她。
祁云阳不由得回忆起莲生寺观音殿内,卫勤氏不也明知温世子大概率为妖族之后,对他的死讯还是难以接受。
流萤同样也想起来了这件事,只不过她想的是:温溯夜若真是妖族血脉,俩兄弟同样都是半妖,那么为何一母同胎,有的半妖循人志向救死扶伤,有的半妖就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可见不止人族有善恶之分,妖物也可以用好坏来界定。
而此时流萤眼里这只无恶不作的坏妖,正倚在城外一颗大树上,月明星稀,寥寥的光亮落他眸底如点缀在黑夜里的颗颗明珠,少年冷心冷肺,说话也不怎么算数,变卦将提要求要跟着她的莲妖赶走了。
玄鸟得意洋洋,站在另一边树枝上,趁机给他上眼药,“其他妖是这样的,不像我,事少还靠谱。”
温昼燃嗤它一声。
他们如今所在之处距离玉京城百多公里,再往前不远就是九霄的第二大都城云锦城,一个对他们来说都算得上十足陌生的都城。
“还要歇吗?”玄鸟问,“如果快的话,我们明日天亮就可以到渡厄城了。”
对即将前往妖界一事,玄鸟既紧张又期待,紧张的是如果真像悬鱼那么说,温昼燃杀了渊烬如今妖尽皆知,那么他们此番去妖界,岂不正是送上门找死?而期待,则是因为妖界无咎山对妖族具有莫大的吸收力,倘若温昼燃真能顺利与无咎山结契......那它玄鸟,岂不是也能厚着脸皮蹭进无咎山?!
无咎山可是妖界历来灵气最充裕一地,不仅如此,就连渡劫的妖靠近无咎山都能少挨几道天雷。
玄鸟暗戳戳地想,当初萦眇定是也看出了温昼燃有成为未来妖君的潜力,所以莲子才给的那么痛快。
“我还没恢复好。”温昼燃带点圆钝的眼眨了眨,眼尾挑得却很是阴鸷,“而且她刺了我,我难道要放过她。”
还得回去?那为啥刚才一口气跑到这里来......它都差点追不上。
玄鸟微微惊讶,“这样的小伤,你居然还没恢复过来?”
不应该呀,就算在灵气稀薄的幽冥台下,他被那些大妖扒皮吮血到只剩一口气,不是都能在第二日恢复如初吗?
“还有些疼,”温昼燃牙关紧咬,“不知道她在那簪子上加了什么东西。”
虽然还是感觉有点不对劲,但玄鸟觉得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人族的灵器五花八门,谁知道那簪子又是什么妖化形而成的,说不定是只带毒的妖?
“哪种疼?”玄鸟紧张地说:“你不会中毒了吧?”
可千万别是什么能传到它身上的毒哇,玄鸟偷偷往后挪了挪。
温昼燃想可能还真是带了毒,扎进了他心脏里,酸痛难忍,连灵气都抚愈不了,温昼燃面部抽搐不停,恨得咬牙切齿,他要回去,杀了她!
“但我又感觉,”玄鸟纠结过后,看着他的表情还是道:“看三小姐近些日子对你的态度,是真的想好好同你相处的。”
不然照温昼燃的莽急性子,如果没有流萤跟着,他今日很有可能会因为在温府找钥匙撞上游无名。
他这只妖,自从杀了渊烬后,仿佛觉得自己已然天下第一,打遍人、妖两界无敌手了。
玄鸟灵机一动,“她突然刺你,会不会有可能是在那些人面前装样子?”
“你在说什么梦话?”少年压迫感十足。
“反正我就是感觉......很奇怪,她当时还说什么你骗了他,什么弱点的,你难道给她说过?”玄鸟偶尔还是很能发现细节的,只是仅限于发现,并不擅长推理,“因此我怀疑,她知道你刺不死,只是三小姐不想让别人误会你和她的关系,所以在那些人面前演这一出。”
须臾的静谧。
“有没有这个可能,是不是有?你别不说话啊。”
温昼燃闭上眼,双臂交叉,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低哼一声,“我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也是,照温昼燃待流萤的态度,任谁也不会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人族嘛,哪怕三小姐是人族里比较良善的,但只要是人就和我们妖族势不两立,三小姐对你有所愧疚,但内心深处怕是也不想和我们妖来往过密,以防别人传不好听的话,所以她整了这么一出?”玄鸟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给自己说不自信了。
主要是,温昼燃赶走了萦眇,玄鸟生怕他一个不顺心也不要它跟了,所以才费劲动脑,意图表示它是有点东西的。
“是啊,也不是没可能。”温昼燃扯动嘴角,想起了不久前街上那几人谈论的话,名声对于人族来说确实重要,尤其是女子,卫勤氏因为下人们传她与妖物苟合就怒火滔天杀了他们,凡流萤说不准也是在街上听到了那几人的难听话,思来想去追悔莫及,于是回去后就急忙同他撇清关系。
他怎能如她所愿呢?
温昼燃双眸沉沉,想通刹那,忽觉后背痛楚骤减,像是一念间就全愈了。
他舒展身体,轻悠飞至地面。
“回去一趟,明日天亮到渡厄城。”
玄鸟心跳加快,头晕眼花,“能、能见到无咎山了我。”
......
深夜,祁云阳家正对着门的屋子烛火通明。
他们母亲癔症病发,祁云阳下午熬的药也像是泼没了几滴,流萤听觉灵敏,里面的人近乎幼龄小孩,撒泼打滚闹腾不休。
祁思蓓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在给毫无理智的阿娘唱儿歌。
流萤没什么情绪波动,站在院内,感受到一阵凌冽阴风传来时,眸底厌意如石块入河,在眼睫下晕开波澜。
少年立于身前,下颌线条冷硬,“自己说要去妖界,如今反悔?”
“不是你先跑了吗?”流萤道:“又来怪我反悔?”
温昼燃鼻梁皱起,简直匪夷所思,“谁跑了?”
“而且渡厄城寒凉,我过不去。”流萤接着面色平淡扔出这一句。
温昼燃挂上了熟悉的冷笑,“还说你没反悔。”
“我若是反悔了又如何?”流萤抬眸反问,“你就会不带我去了吗。”
“不可能。”少年毫无迟疑。
“那你提反不反悔有什么意义?”流萤道。
“......”温昼燃居高临下观她神色,一时哑口无言。
他分明是来质问她的,怎么如今,倒像是被她反过来教训了一通?
察觉她有几分反常,温昼燃便没说话,目光掠过屋里,眼神幽暗不明,难道还是在同他演戏?
“何时走?”出乎意料,少女竟主动问他。
温昼燃迟了半晌才扭回头,还未开口,玄鸟站在他肩头先着急起来,“现在,现在就出发。”
少年这作态就是默认玄鸟会替他催促。
流萤对温昼燃的了解可能甚至超越了他本身。
流萤收拾完从温府拿来的包袱,只揣在身上零星纸币,不准备再进去同祁云阳告别,便想留一行字,毕竟打扰他们许久,但纸页未落笔就开始自行燃烧,她淡眉微颦,望去时温昼燃于另张纸留笔:我随行去往妖界,如有人问询,可如实告知。
随行?还是不得不行?
流萤只知,上一世她被捉去妖界那一途,险些被活生生冻死在渡厄城。
...
再次回到先前来过的地方,不远处高火攒动,是入云锦城的关门,温昼燃在原地等了会,玄鸟半个钟头后姗姗来迟,背上躺着没声没息的一个人。
“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一秒还在问我到哪了,后一秒就没声了,我回头一看,她睡着了竟然。”
少年敛眸,见流萤蜷缩在玄鸟宽厚的脊背上,因为有妖力拢束着掉不下去,头发衣襟散乱,一身白衣映衬得玄鸟几乎同暮色融为了一般黑。
“别管她。”温昼燃不甚在意,淡漠道:“继续走。”
意识到自己正在飞速移动时,流萤混混噩噩睁开了眼,四周景观入眼,当下有些懵得没反应过来。
她怎么记得自己睡前躺在祁云阳家西屋的硬床上,而今四面皆山,且山似被风挂得没了形,在急遽向后倒退,残影晃眼。
面前黑乎乎一颗鸟头,流萤撑着坐起来,愣住,挺直肩膀这瞬间没有丝毫异样感传来。
“玄鸟,我们如今在哪?”
玄鸟早就察觉她在动,只是此时,这个问题它也确定不了。
“貌似,好像,快到瑶光城了,不过瑶光城距离渡厄,应该还是有一段时间。”
瑶光城已够偏僻,渡厄更是偏得不得了,从它话里,流萤知道他们目前是在往妖界赶路。
“温昼燃呢?祁家人如何?”
“祁家能有什么事,我们忙着赶路,哪有空管他们。”说起温昼燃,玄鸟就有一肚子的牢骚要发,“他比我们快,一直在前面,不知道做什么,时而停时而不停的,我也找不到他,只能跟着往北飞,但我不认识路啊!万一走偏了怎么办。”
入目皆是山,一碧无际,渺无人烟,瑶光城位处丛山之间,云烟雾缭,祁家无事流萤便放下心,不禁感叹了下这里风光真好,“我们应是已经在瑶光城了。”
玄鸟是跟着温昼燃一同看过凡流恪发来的传讯的,听流萤这么说不由得心虚,接话磕巴了下,“是,是吧,也有可能。”
流萤眼里噙着柔和的笑意,“我记得瑶光城好像距离灵山不算远,也不知阿恪如今在不在灵山。”
玄鸟作贼心虚,不知回什么好,正在这时,旁边突显出一道黑雾,少年露面,神情颇有几分不寻常,“先别过去。”
“?”玄鸟是只惊弓之鸟,因为它还是第一次见温昼燃这般神色,愕然道:“前边怎么了?”
“有只妖。”温昼燃没多说,语气凉薄,“我去寻别的路绕开那块,你们别乱跑。”
说完,他就从原地消失,从始至终没看流萤。
玄鸟连连点头,心道简直错怪温昼燃了,原来他跑那么快是去探路的!
流萤不明所以,但也有点意外,这世上竟然还有温昼燃会感到忌惮的妖?
不能乱跑,但应该可以下去走走,流萤让玄鸟在临近一座山头放她下去,玄鸟随便找了座最高的山,只是一人一妖刚落地,便齐齐面色大变。
流萤快走几布,草地松软,本该是种新奇的体验,却让她双足如同没了着力点一般浑身发软,她不知道为何自己的视力何时变得如此灵敏,居然看得清山崖边树枝上挂着一根破破烂烂的蓝色流苏,挂穗破口平整,像是被人随手扔到了树枝顶端。
这是阿恪剑鞘上时常挂着的流苏,这世间不会有人有同模同样的第二件,因为上面有他自己的名字,是阿恪拆了阿娘以前给幼时的他亲手做的衣服,后找人改成了剑穗的摸样。
他爱惜剑穗超过雪飞这把剑,绝对不可能是他自己扔的。
流萤面色惨白回头,她站在山顶,单薄的身体如扇蝶般迎风飘忽,“方才温昼燃说,这里有只妖,我阿弟在这里,他还活着吗?”
“没有死......但是在幻境里轮回会消耗生命力......他怕是也快耗不住了。”玄鸟能感觉到凡流恪那股微弱的气息,也没有瞒她,甚至有些怕以她现在的状态一个想不开就轻飘飘跳下了山。
“他在哪?”流萤呼吸紊乱,倒是没有想不开。
“我能察觉到有几个人在幻境里,不过那只妖在哪,我察觉不到。”
温昼燃寻到路后回来,少年眸光一扫流萤瘫软在地,就知道她发现了。
瑶瑶光光的故事来啦[亲亲]
猜猜我们妖萤都会变成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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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