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游山早已看到余不惊了。
其实在人群中才最能看出他的不同。
在一众寒门学子里,余不惊像朵人世间最奢靡的金玉才能供养出的富贵花儿,而与一众富家子弟比,余不惊又似天山雪莲,比他们出尘脱俗、清雅高洁得多。
只是这些天怎么没见着他,不是别有用心地搬到自己家附近了么?
叶奉元见小奸细在人群中,光脖子就比别的学子修长一截,仙气飘飘的,显得□□同样的马都比别人的清秀上许多。
“我今日才真正知道什么叫鹤立鸡群!”
叶奉元乍一听还以为是自己说的,回神才分辨出声音出自旁边的夏侯深。他清清嗓子道:“你这些天没听着我那些风言风语?”
夏侯深明白过来,问:“叶哥,他就是你从齐彦手里抢来的那个美人儿?”
叶奉元斜睨着他,道:“你信么?”
夏侯深嘻嘻笑道:“若不是叶哥的人,那我就放心下手了。”
“呵。”叶奉元冷笑一声,“我劝你离他远些,他来历可疑,本事也不小,你小心丢了夫人还折兵。”
他派人怂恿了几个小喽啰去简单找了些麻烦,小奸细轻易化解,早上晁大傻的人想动些手脚也没占到便宜,可见小奸细没有面上那么柔弱可欺。
这些背后的议论余不惊倒不知,他看着刚才高高在上的富家子弟们此时都放低了姿态凑到赵游山身边见礼,心道这人果然就是男主。
又见赵游山连笑脸都没露一个,只是冲他们淡淡点了个头,姿态与那天自己见到的温和中带着侠气的样子截然不同。
余不惊后知后觉,男主对他的态度算是……与众不同?难不成男主已经对他有好感了?因为原主的这张漂亮脸蛋么?
若如此,攻略男主现在看来可以说是没什么难度的。不过系统给的任务如此简单?他不信。
系统说的所有话他都持怀疑态度,打心底里防备和厌恶。
例如系统所谓的任务计划,逻辑完全不通顺。任务是拯救男主,计划是“色诱”男主获取男主信任后成为男主军师。
那为何不让他攻略反派,获取反派信任后杀了反派呢?这样男主依然可以顺利存活。
系统和男主之间到底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联系……
寒门学子鹌鹑似的缩成一团,只能靠在马场的角落里,眼巴巴看着那群富贵子弟谈笑着占据着整个靶场。
骑射课的开设是这些子弟一力促成的,教骑射的教头也是被他们举荐进来的,自然不在意那群鹌鹑能不能学到东西。
余不惊与寒门子弟待在一处,正沉浸思索着系统与男主的事,忽觉身边人四散开,一颗枣红色的马头伸到了眼皮子底下。
抬头一看,是刚才拿鞭子抽人的娃娃脸,已骑着马走到了他面前,笑问:“你想学射箭吗?我教你。”
余不惊还未答,一直看着这边的叶奉元早已赶了过来,轻拍了把夏侯深的马屁股,道:“你小子,刚才没听着我的话?”
谁知夏侯深骑的枣红马是近日新得的,今天特意骑来显摆,实则还未完全训好,被叶奉元一拍最不愿让人碰的屁股,犟性上来,两只后蹄腾空而起,向后踢去。
好在叶奉元出身武将世家,长于骑射,一拉自己的马侧身躲过。
夏侯深惊慌下狠勒缰绳,更刺激了枣红马的血性,提起前蹄立起来,想甩下身上的人。
而他前蹄之下,正是余不惊的方向。
赵游山一直被这边分去了两分心神,叶奉元过来后更是不避讳地看向这边,毕竟众人都知他和叶奉元关系匪浅。此时混乱突起,他已拿弓搭箭,正准备举弓瞄准。
余不惊早有防备,见枣红马撩起后蹄时便迅速溜下自己的小马,毕竟他没骑过马,比起控制马避开还不如靠自己的两条腿。枣红马前蹄踏在余不惊的小马身侧时,余不惊已退后了两米远。
赵游山见此缓出口气,放慢了手上动作,悠悠举起箭来瞄准,等到那边又乱了些才一箭射出,正中枣红马的脖子。
枣红马被一箭封喉,僵立一瞬后,轰然倒下,夏侯深身手利落地平稳落地,看清马脖子上尤在震颤的箭尾,非但没有感激庆幸,反而暴怒喝道:“谁?!这可是我刚到手——”
叶奉元赶忙下马,走近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止住他的话。
夏侯深此时的娃娃脸再没一丝赤诚可爱,立眉竖眼,让刚才被吓破胆的一圈寒门学子后撤得更远。
叶奉元拉着他胳膊,示意他往后看,低声道:“住嘴!不过是一匹马,像什么样子?回头你去我的马厩里随便挑。得罪了人我也救不了你!”
夏侯深这才找回了些神智,回头一看,赵游山手中的乌木弓和自己马脖子上的乌木箭正是一套,赶忙收起怒容,朝赵游山走去,委屈道:“世子爷,为了这帮贱民,我的马死得可太冤了!您可得陪我一匹新的。”
他这撒娇卖痴在长辈友人以及叶奉元面前无往不利,但碰上赵游山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赵游山看不得男子做这种情态,还不如那小鹊儿平常冷着个小脸来得顺眼,便看向叶奉元道:“教得懂事些再带出来,扫兴。”说完便一调马头,往外走了,竟是今日的课都不准备上了。
大黑马也是个促狭的主,转身时一甩尾巴扫了夏侯深一脸。
夏侯深脸色紫涨得活像是被甩了一巴掌,这不就是说他没被教好么?
刚才那群吹捧他的贵族子弟们,现在同样当着他面就嘲笑起来。想必明日他被昌平公世子教训的事便会传遍书院,他还怎么在书院立足。
他恨恨的目光放在了躺倒在地已无生息的马上,顺着马头的方向抬头,立在角落仍然格外显眼的余不惊映入他眼里。
对了,那才是罪魁祸首。
他面上闪过一抹混着欲色的狠厉。
余不惊不知风雨欲来。
第二天中午,他自行去书院的膳堂吃饭。
膳堂分两座楼,一座矮些小些的是崇川书院的老膳堂,一座雕梁画栋的是权贵子弟们自己捐资修建并时时维缮的。
如此,用膳的人群自然也区分得很明确。
余不惊自觉进了老膳堂,领了免费饭食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其实书院给设了侍从待的屋子,学子们可以让自己的侍从送饭,还可以让他们跟在身边课后服侍。只是余不惊想自己都是书院底层了,何必还要让松涛进来受欺负,便买了个马车,只让松涛负责按时在书院门口接送他。
窗外绿柳垂绦,隔着丈许的清泉依稀可见对面新膳堂精巧的雕花外墙。
可惜总有煞风景的人。
“咱们进书院是来读书的,不像有些人啊,是来攀龙附凤的。大家听了传言,可能有的人还暗暗敬佩他对公子哥儿们的勾搭表现得像个刚洁烈女,其实背地里让他族兄给介绍顶级权贵呢。”
“昨天的骑射课,人家就差明说我们不配上骑射课了。哼,有点骨气的不上就是了。他倒好,跟人家眉目传情,仗着好颜色勾着人家教他骑射。我看也不必在书院教这些,直接带回家在榻上教好了。”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同为寒门子弟,不仅不自持自爱,反而变节倒戈,毫无我们寒门应有的骨气。我们同样处境的不能戮力同心,那些纨绔才更看轻我们,更有恃无恐地欺辱我们。”
好家伙,这书院全员恶人啊,搁这儿养蛊呢。
有钱有权的仗势欺人,没钱没权的互相倾轧。
余不惊虽说不往心里去,但听着不爽总得反击一二,遂清清嗓子,学着那些人义愤填膺的腔调,对空无一人的对座朗声道:“你听说了没?有些人啊,昨天同伴被人骂了,既不敢出手相助,又不敢上前反击,还不愿有骨气的不上这个课。当下离得三尺远,一声不敢吭,第二天才对着无辜路人口出恶言,造谣生事。
“既是来读书的,为何不一心向学,反而四处八卦,各种流言比四书五经都熟刻于心,埋头钻研。要我说啊,就是有这些信口雌黄、挑拨离间的人,寒门才不能和衷共济。
“有钱有权的人生事闭口不谈,只会挥刀向更弱者,还是一群人凑到了一块才敢指桑骂槐。这样的人中不了举就算了,若是侥幸入了朝堂,岂不是只会剥削百姓,媚上欺下,朋比为奸?”
那几人脸色随着他的话愈发难看,一拍桌子就要向他围过来。
“说得好!”
几人一惊,回头看,正是昨日在马场的夏侯公子带着四个小厮进了膳堂大门。来者不善,他们忙不迭往后撤。
于是包围余不惊的便从骂战那几人变成了夏侯深一行人。
一泉之隔新膳楼里的包厢里,四人吃喝中还能观看一出接着一出的好戏。
叶奉元哼笑一声:“牙尖嘴利。”
晁勇调侃道:“叶四,这小美人就是传言里的那个?”
叶奉元啐道:“齐彦那人你不清楚?惯会嚷嚷。我不过是路过,他便认定是我藏了这人,和我吵了半天,让我把人交出来。人家自己翻墙出去的,我哪来人还给他?他遂怀恨在心,添油加醋,指望胡二替他出头来对付我呢。”
李清和笑眯眯地接道:“胡二近来似乎没空,不知在忙些什么。我们约着今日来拜访世子,胡二只说他身体不适,改日再来赔罪。”
叶奉元道:“面上没空,底下不知道做什么小动作呢。还有你,晁大傻,别以为我不知道黄字班那些人是你让去找麻烦的,还给我装不知道这人?”
晁勇见叶奉元当面叫他诨名,本想反击,但见一旁的赵游山,还是忍了下去,只是话中难免带些不服气,道:“那又怎么着,你不说不是你的人么?我试探试探碍着你什么事了?”
赵游山没在意这三人话里话外的机锋,他透过柳树清疏摇曳的缝隙里,关注着余不惊那边的情景。
事件已发展到余不惊那张嘴同样没放过夏侯深不合理的“索赔”,夏侯深没了好脸色,攥着余不惊的胳膊就要大厅广众之下将人拖走。
夏侯深与余不惊的这副身体同龄,生得却是随了将军祖父,骨架比同龄人大,指节明显的大手一把就能圈住余不惊的大臂。
甫一攥上,夏侯深就觉手里像捏着包花瓣层叠还未绽放的杜丹花似的,皮肉轻盈软和得不像话,内里的骨头又似这个人身上不屈的韧劲,令人想更加用力地揉捏几把。
透过或叠或散的柳叶,老膳堂里的场景清晰映入赵游山眸中。
被攥住的大臂被衣衫包裹得严严实实,不似衣袖滑落露出的手腕那般白得惹眼,但大掌一握,仍可以轻松一圈攥过来,软肉从指缝中微微鼓起,肉感天然刺激**,比清瘦的腕骨更能挑起人的情思。
念头转变只在一瞬之间。
赵游山一饮而尽手中酒,灼热又甜蜜的滋味回荡在胸腔。
他一向随性而为,这几天思绪纷繁,又是疑心这人别有所图,又是猜测这人可能是奸细。总而言之,不过是太在意了些,琢磨得又太多了些。
何必畏畏缩缩,他就不躲不让,让这小鹊儿接近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