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立秋已至,到了入学的日子,余不惊来崇川书院提交名帖。
书院门外,余不惊一行新生被一小书童带往里去,穿门过院,到了一院落,一人一人轮流进去。
余不惊进去时,见一白胡老先生坐在书案后,接过他的名帖并原来府学山长的推荐信,看过后问:“江南府,莫鹊辞,原就读于江南府学,嘉晟三十四年过了童生试?”
“是,先生。”
“好。你应知晓我们崇川书院是私学,束脩较之官学要高些,每年一百两,提供一餐饭食并斋舍。”
“先生,我已在校外租住了房舍,可否不住斋舍?”系统还指望着他住白沙坊接近男主呢。
那老先生抬起头来又看了他两眼才道:“你可想好了,我们崇川书院广纳寒门子弟,斋舍并饭食是免费提供给学员的,不住斋舍束脩也是不可减少的。”
寒门子弟交得起一百两的学费吗?现在的平民可能一辈子也挣不着一百两。
余不惊面上没有表现出疑议,交过费用领了几本书并一套笔墨纸砚出了院子,忽见有五六个人拦在路中间。
“你就是莫桓的那个族弟?”
说话那人眼睛死死黏在余不惊身上,道:“听说你口气不小,放言自己貌美可攀皇子,崇川四杰都配不上你?”
这话倒是从莫桓的嘴里听到过,该不会是莫桓找过来的人吧?
余不惊表情未动,回道:“找错人了,我不是。”
问话那人看他长得冷冷清清的模样,原本不好这口清高劲儿的,但被那上翘的眼尾轻轻一扫,便酥了半身,就此幻想起床榻间的风情,两颊坨红起来,都没注意到余不惊的答话。
那群人中靠右的一位拽拽问话那人衣袖,那人才醒过神来,疑惑道:“嘶,不应该啊,就他长得最漂亮!”复又瞅着余不惊,“你,你不是莫鹊辞?”
“啊,那是叫这个名。”
那几个书院底层混子最在意面子,闻之脸色一变,狠狠瞪着他叫道:“敢耍我们?!看不起我们兄弟几个?”
余不惊无辜道:“我已经不和莫桓这种丧良心的东西做兄弟了,自然不是他族弟。”
那人向前一步,道:“那就是你了,知不知道我们上头的人是谁?小国舅晁公子听说过吗,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一趟,否则以后的日子,哼!”
余不惊看那几人色厉内荏的模样,穿着配饰连莫桓都比不上,八成就是几个胆大无脑的小喽啰,打着晁公子旗号恐吓他这新生,想占点便宜。
遂慢悠悠问:“你知道我上头的人是谁吗?”
那团人互相交换了眼色,脸上已能看出有些慌意,其中一人问:“谁啊?”
“你们都不知道吗?”余不惊抬头看了眼天,“老天爷啊。头顶有青天。刚刚我给老天爷说了,让他给今日满嘴胡话、狐假虎威的人来个天打五雷轰。”
那行人登时脸色红涨。
“没事了?那我先走了。”余不惊扬长而去。
那群人里靠后的一人记下情形,甩开同伙后自去禀报了一番。消息又传了两三层人,到了叶奉元耳中。
叶奉元嫌弃心腹道:“你找的什么人,就这么三言两语被打发了?”
心腹语塞:“……不是您说不要吓着人么。小的还特让底下人找挑了几个怂的去挑拨的。要不小的叫人把他绑来?”
叶奉元更嫌弃:“去去去,又不是土匪。”
书院里倒是因此事热闹的紧,等到上课这日,余不惊刚到课室坐下,旁边的学子便挨了过来。
“你就是莫鹊辞莫兄吧?在下开封林致远,同是今年新生,入学那日我在院内听闻你怒斥那等仗势欺人的老学子,甚是钦佩!我看莫兄并非如传言那般啊。”
余不惊:“什么传言?”
“你竟不知?”林致远细看他神情,想看他是否真的不谙世事。
只是这么一张漂亮脸蛋,一看心神就全被吸引了去,实在再难分出精力去观察什么情绪。林致远只好道出几则流传较广的传言,就是把言辞改得客气了些,毕竟那几则传言说出口就像是骂到余不惊脸上一样。
一是他是莫桓的族弟。但莫桓爱将玩物包装成自己亲戚送书院里权贵们的名声人尽皆知。
二是他美色惑人,叶奉元与齐彦为他大打出手,最终他因叶奉元势高一等而选择跟了叶奉元。
三是他开学那日对几个老学子的嘲讽,证明了他确是个嫌贫爱富的人。
“当然,我观莫兄绝不是传言中人———”
此时,有三人结伴进了课室,瞄着他就往这边来了。
林致远赶忙收了奉承话,提点了一句便跑去了其他座位:“这几人是晁公子一党的,有些权势,不在意半年一次的升班考试,便一年年都留在了黄字班,是老学子了。”
这三人果是冲着余不惊来的,分散着坐在了他的左右。
来者不善。其他学子见了都不敢动作,甚至连说话声都渐渐停了。
等到夫子开始上课,那三人暗中动了番眉眼官司,便开始行动。
余不惊觉得这一片空气似乎都浑浊起来。
系统给他选择的身份前有反派,后有书院这些人。拯救男主?先拯救拯救自己吧。
正想着,余不惊忽觉背后被手指蹭了下,随后头发被人捞去了一缕,然后是深深的吸气声,可以想见后座的人是如何摩挲深嗅那缕发丝的。
接着左面那人挤眉弄眼见他不理,便在纸上胡乱画了什么,团成团儿扔了过来。
右面那人坐在刚刚林致远的位置,离他最近,直接将手伸至余不惊的桌底。
余不惊的大腿皮肤能感受到手心的热度渐近。
而这一切,讲堂上的柳夫子熟视无睹,一屋子的学子不时投来好奇或看戏的目光。
“呲啦”一声,椅子腿在地面上划拉处刺耳的声音,余不惊直接站起了身。
与其忍无可忍才反抗,不如一开始就掀翻桌子,他可忍不了那只手落到自己腿上。
右边那人被声音一惊,手一缩便撞在桌腿上,吃痛地“嘶”了声。
柳夫子也停了讲课,问:“你——”
余不惊端起自己桌上的砚台,一把泼了左边那人满头满脸,再回身将沾了墨的毛笔掷到后边那人脸上,再看向左面那人,左面那人被他一时的气势所迫,一缩脖子直往旁边撤。
柳夫子大怒,喝道:“怎么回事?“
余不惊道:“夫子,他们摸我。”
柳夫子被这直白的话震住,嘴张张合合了好几次,最后冲着那几人骂道:“朽木!朽木!几年下来无一丝长进,只是戏弄同窗也就罢了,竟在堂上行此荒淫之事。藐视院训,有辱斯文!还不速去修整仪容!十日内将四书抄百遍交与我。”
那几个纨绔仗着书院里师长皆是白身,平日里甚是藐视师长和课上规矩,但还是头一次在新学子众目睽睽下被训得狗血淋头,心中恨极又深觉脸上无光,遂皆先离席而去,这帐后头有的是时间算。
柳夫子看三人去了,又指着余不惊训道:“君子持身不可轻,行事怎如此冲动轻率!以后课间都去我教舍抄写《中庸》,好好磨磨你轻狂的性子。”
余不惊只得应道:“……是,夫子。”
课后,余不惊被拎到柳夫子教舍抄书,抄到午间,柳夫子竟还从膳堂带了午饭给他吃。
等到下午课要开始了,柳夫子才将余不惊放走。
“行了,今日就抄到这儿。以后勿冲动行事知道么?抄书这事,你若有要事不来也可以,但若有人拦你,你只说我找你抄书即可,一般学子不敢拦。”
余不惊这才明白,原来柳夫子是在帮他避开那些人,怕他被那些人报复?
“谢夫子教诲,学生谨记。”
柳夫子看余不惊离去,那身姿如柳如鹤,自有一番气度。
他一边摇头叹息:现在是生得好会带来灾祸的年景呐。一边收起余不惊的罚抄,看到这几十页纸的鬼画符,胡子被气得翘了翘。年轻气盛,面上乖顺,心中怕是怨他呢吧。
其实余不惊真不是故意把字写那么难看的。
他虽有原主的记忆,但脑内却是像有着一部原主视角的电影一样,其中的情感浮于表面,习得的技能和自己上手操作截然不同,像照猫画虎似的。
不过好在下午的骑射课原主和他一样不擅长,不会露馅。
骑射课的马皆是从书院马场里牵出来的,不过差别明显。
寒门学子本就穿得简朴,骑在瘦弱小马上,被那些高头大马上的权贵子弟衬得更加矮人一等。
两方泾渭分明,各占马场一边。
余不惊旁边一新生见此不由啐了一声,骂了一句。
不巧,这动作被那子弟中的一人看着了,正巧鞭子在手,想也不想便策马过来一鞭子抽到新生脸上,那新生惨叫一声跌下马去,滚落在地,捂着脸哀嚎不已。
这伤势八成要留疤,科举的青云之路在其入学的第一天便倏然断了。
“打量我听不着你的话呢。穷鬼!就凭你那一百两的束脩,养得起马么?还不是靠我们出钱修的马场,养马的钱我们也一并出了,否则你们能上得起骑射课?”
那打人的小公子穿的大红骑装,□□是匹枣红的汗血宝马,气势非凡,却生了张讨喜的娃娃脸,削弱了他的盛气凌人,倒像只骄矜的猫儿。
再说也确是被打的那学子骂人在先,遂全场无一人敢扶。
小公子一甩鞭子,又道:“我们的马好是因为这是我们自己从家中带来的,可别说我们在书院里仗势欺人,抢了好马只剩孬的给你们。人穷就罢了,眼皮子好歹别那么浅。以后再让我听到抱怨此事的话,别怪我的鞭子不留情面!”
说着一提缰绳,调转马头,昂着下巴走了。
只是余不惊见他临走前,那眼睛似乎是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好像这通神威是发给自己看的一样。
“哟,夏侯,威风啊。”
“哈哈做得好啊!这下可让那些老鼠闭嘴了。书院束脩定那么高就是为了捞咱们的银子补贴他们,变着法子借着旬考成绩给他们发钱,他们占着这样的便宜还敢嘴我们?”
“呦呦呦,怎么还脸红了呢,哥哥们夸几句还受不得了?”
夏侯深一推起哄的人,道:“滚滚滚,你是谁哥哥呢?别占我便宜。”而后又扭捏起来,小声问道,“那人是谁呀?今年的新生?”
“哪个新生?”忽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夏侯深回头一看,喜道:“叶哥,今日怎么来上课了?”
叶奉元一指身后,道:“我也带个新生来见识见识呗。”
夏侯深看过去,叶奉元身后不远处,一人骑着匹通身乌黑的大马缓缓行来。黑马腿长肩高、健壮神俊,马上的人则肩宽背挺、丰神俊朗。
马和人加一块,同样在马上的夏侯深竟只到他肩高。
叶奉元指着夏侯深介绍道:“夏侯老将军的孙子,夏侯深,比我们小上两岁。在书院里平常都跟在我屁股后边玩儿。”说完又指着赵游山道:“昌平公世子,你在京里的时候也见过。”
众人纷纷上来见礼。
夏侯深看着赵游山□□的黑马,有些眼馋,本来该好好恭维一番,但心神被身后那道身影分去大半,眼睛也总想往后瞧,招呼打得甚是敷衍。
叶奉元奇道:“你小子!今日是怎么了?又与何人好上了,将你魂儿勾了去。”
夏侯深忙道:“没呢没呢,我还不知道他是谁。”说着遥遥一指余不惊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