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如秋风扫落叶。
雪方池摸摸鼻尖,捂着嘴一声轻咳。
“外面听不见。”
别砚听明白了宗清临的言外之意,局促地吐了个“哦”。
“你先休息,让我来说。”沉稳的女声盖过别砚的尴尬,伶舟飞梦接话道,“看来,现在是沟通答疑的时间。一个好消息,我们逃跑的时候与妖侍交手了,他们仅有宗境威压并无实质,一个坏消息,逃跑的过程中,我们差点冻死。”
众人点点头,纷纷记笔记,人物都是纸老虎,但环境能杀人。
“我们假冒妖侍,混入了帝宫。这座宫殿……很难想象,它是架在鹤王背上。”
众人惊讶一瞬,继续啧啧记录,难怪不见帝宫踪影,人家是真会飞啊。
伶舟飞梦稍顿,又道,“眼下妖帝与六位妖王都在帝宫,帝卿早年获一封地,常年离居在外,暂未知悉其动向。至于帝姬,得妖帝谕令,已离开妖域,执行秘密任务,至于去向,暂且不知。”
在这个关键节点,却把帝姬打发出去,妖帝莫非已有预感。宗清临眉心绷紧,面容冷峻,“可有关于仙首和魔主的讯息?”
伶舟飞梦沉默了,一声短促轻叹,道不尽的复杂和拧巴。别砚顺势截话道,“有的,老大,包有的。关于他俩的八卦资讯,那可太多了,路边的小妖张口就来,我之前整理了一下,你们先听着。”
“今世仙首青熔月,非仙门弟子,来历不明,路数颇野,一介散修,横空出世,自其臻至尊境,于三界一域小有名气,后不过百年,便将第一仙宗宗主斩于剑下,夺取仙首之位。此后,与魔主谈和,明墟止戈,亲临妖域,送归帝姬,庇佑尘界,人族欣欣向荣,鹤王称他怀瑾握瑜、志洁行芳,是位仁人君子。”
“魔主颓,系前任魔主幼子,母系血脉源于却尘犀一族,为两族混血,出生后不得魔主宠爱,幼时即被墟界放逐,此后游走明界数载,至青熔月登临仙首宝座,翌年,颓重归墟界,手刃父兄,斩杀魔族七王,至此成为墟界至高主宰。”
别砚喝了口茶,清清嗓子,侃侃而谈,“上面这些是正史,野史在下面。咳咳,传闻仙首月初至妖域,就对妖帝一见倾心,自此穷追猛打上千年,为了获得娘家人的助攻,向各路妖王大献殷情,对帝姬帝卿,嘘寒问暖,如兄如父,好得不能再好了,以至于向来憎恶人族的鲸王,都跟灌了**汤似的,鬼迷心窍地喊对方姐夫。”
别砚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至于魔主颓,关于他的小道消息就更多了。据传,颓本来是躺平的一条咸鱼,之所以奋起反击,弑亲夺位,是因为妖域的那位知名‘蓝颜祸水’,没错,就是却尘犀王云绕雪。这位大有名头,还没化形就迷得上任魔主七晕八素,找着机会,勒令犀王上供犀角。本想借此威逼利诱犀王留在墟界,哪知道人家根本不在乎。求而不得心态扭曲的魔主,暗自抓了数只却尘犀圈养,后生下魔主颓。”
“这魔主颓也是神人。当咸鱼期间,偶然得见犀王在尘界救苦救难,被其圣洁慧美的本体所折服,又得知自家老父贼心不死,派遣大魔穷追不舍,愤而崛起,接着就是魔主颓与仙首月相识,结为至交,数年后互称姐夫和妹婿的感人故事,在此按下不表。”
众人:……
毒不道弱弱道,“如果我记得没错,我们现在还没完全脱离危险吧……”
别砚轻轻一咳,“我不说话了”,然后熄了声。
雪方池径直道,“这样看来,魔主不是背叛者啊。又是仙首月的至交好友,又是犀王的爱慕者,还促成明墟二界休战,怎么看都不像反派。”
毒不道一旁嘀嘀咕咕,“这才有大问题,条件都快叠满了,他都能为了犀王弑父,怎么就不能背刺妖帝仙首呢?也只有他的背叛,才能打妖帝仙首一个措手不及。”
雪方池眉梢一挑,“动动脑筋,仔细想想,那是和平爱好者却尘犀王,怎们可能挑起妖域内战?想不出来可以看看棠溪晏清,他是这样的人吗?”
毒不道立即反驳,寸步不让,“就算不是他俩联手反叛妖帝,也有可能是妖帝为了救世,要献祭犀王,魔主为了救老情妖,背刺妖帝,破坏救世大计!”
“你听听,你这是人说话吗?拿出你的实据,别搁这里臆想。得亏这张卷子踩点得分,乱踩不扣分,不然我们要被你坑死!”
“我哪里乱猜了,你这是恶意中伤!”
一片战火纷飞中,别砚蹲墙角自闭,伶舟飞梦隔空拉架,闻人雅澜抽空喝了口茶,问仙弦往后挪了挪,生怕被无故波及,小小容撑起小小伞,挡住滑翔的唾沫星子。
宗清临……他还在思考如果牵制仙首月的不是魔主颓而是自己人,那些灵修又是如何拦下仙首月的?这其中似乎还差了重要一环。
一个清亮温和的声音突然上线。
“诸位安好,许久未见。”
“我带来了一些特别的消息,可能有些帮助。”
“先前我在却尘犀族群中借助同族之间的共鸣,链接上犀王残存的魂丝,感知到一些画面,魔主没有来妖域,是因为墟界出了大麻烦。帝姬奉命驰援墟界,带走了妖域的一件圣物,就是传说中的浮霆之心,位面之灵。”
晏清的回归,引得众人惊喜连连。
来不及细品所谓的链接犀王残存魂丝的逆天操作,接下来的爆料堪比扔出一打雷霆万钧符,炸得我方队友外酥里嫩。
“那个东西,被称之为寄因。其传染速度之快,传播力之强,后果之重,触目惊心。”
晏清的声音微微颤抖,似是心有余悸,“寄染的过程是通过修士的魂丝入侵三窍实现……不,准确说,它发生在修士知晓寄因的一瞬间。不需要空间意义上的接触,甚至不需要认知理解此物,你看见、听见、触摸寄因二字,就已然成为新的感染源。”
别砚倒吸一口冷气,“被寄染的后果呢?”
“解离。”
“从发丝、指甲、皮屑,再到肉、骨、血、髓,五脏六腑与神经脉络,一寸一寸支离破碎,最终沦为一摊灰黑的齑粉。”
毒不道五指深深陷入掌心,被折断的指甲粘连着一丝殷红滚落在地,“上古浮霆的大修数不胜数,各个有翻山倒海的神通,怎会一击即溃,毫无还手之力?”
“你可以将它理解为专门针对修士的瘟疫,圣境之下,修士即是任由寄因揉捏的白纸,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而圣境之上,也只能通过封锁三窍,避其锋芒。”
雪方池忖度道,“寄因如此强横,妖帝与仙首、魔主如何应对?”
是了!这三位绝世大修定然有所行动,否则狐落日后浮霆被灭绝的就不是圣帝仙了。
晏清的声音沉稳了几分,“修士陨落乃是常事,且从寄染至三体灭亡最多不过一日,传染范围着实有限,又无形无体,难以发觉,故寄因出现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未受到重视,直至妖域内发现第一处寄因母体,谓之寄潭。”
“以此为名,系因端看外表,是处宽约一尺的寒潭,上面覆着一层脆弱的薄冰,一旦冰碎,露出的潭面恰似一轮黑日,寄因如光,于此肆意弥漫。”
“上代妖帝,为冰封此潭,透支了生命。此后数年,明墟二界,相继出现寄潭,直至现任妖帝与仙首月、魔主颓定下互助盟约,三位联手切割位面,将寄潭剥离,圈禁于独立的空间,方才阻止此物对浮霆的侵染。”
闻人雅澜温声道,“那么这颗浮霆之心、位面之灵,可以封印寄潭?”
晏清顿了顿,估摸着是在消化提问者的身份,他绷紧声音郑重道,“位面之灵,虽为神石,本身却不具备压制寄因的能力,只是个集天地之力应运而生的容器。它可以容纳一切可容纳之物,有些甚至超乎常人想象,譬如修士的躯体、魂体、灵体以及本源之力。”
宗清临瞳孔骤缩,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掠过他的精神海,随之后颈浮起一层细密的冷汗,来不及深思,他追问道,“位面之灵里的,是却尘犀?”
晏清惊异道,“清临你是如何知晓?却尘犀可主动吞噬寄因并与之一同解离,最后残留下的白色齑粉不具有传染力,这种净化能力被确认为唯一可以消解寄因的方式。上一代犀王陨落前,将其体内蕴藏的本源之力抽取,寄放于位面之灵中,留待后人取用,其躯体则化为坚冰,用以加固寄潭的封印。”
飞梦冷冷道,“如此看来,前任魔主向犀王索取犀角,恐怕真正想谋取的正是却尘犀的净化能力。”
雪方池喟叹,“所以,那老东西后来抓了那么多的却尘犀,也是为了消解寄因?真是人间之屑啊。”
晏清又道,“魔主颓是个疯的,被剥离的寄潭被他埋在归寂谷之下,亲自监管,因而在妖帝诞祭最后七日,墟界寄潭气场出现异状,魔主颓第一时间发现,并将此事告知妖帝,妖帝随即派遣犀王云绕雪前往查看位于妖域的寄潭,后确定妖域寄潭存有异动。最后三日,墟界情势失控,寄潭冰层融解,寄因外溢,牵连其他寄潭一同共振,为控制局面,帝姬奉命携位面之灵前往墟界襄助,妖帝则驾乘帝宫亲临妖域寄潭。”
别砚眨眨眼,声音莫名发虚,“所以,我和梦姐正在那个无差别乱杀的寄潭上方?”
此物貌似已失了感染力,成了平平无奇的一潭死水,但仅凭晏清寥寥数语勾勒出的恐怖杀伤力,足以令人大惊失色。
“等等,还有一个问题。”雪方池疑惑道,“妖域和墟界乱了,那明界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道理独独明界幸免于难。
晏清迟疑道,“说来也怪,犀王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明界寄潭的讯息。”
毒不道插嘴道,“要么是仙首月自己处理了,并没有与妖域互通消息,要么就是仙首月与妖帝私下联络,没有告诉犀王,所以你感知不到。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仙首月没能赶赴妖域的原因,是他老人家去处理明界寄潭的暴动了。我们一直困在妖帝诞祭里,说明这处沉珂梦的主人,也就是仙首月,他的遗憾和执念,其实就是妖帝诞祭没能顺利进行,我们找到仙首月,把他带到妖帝面前,这个沉珂梦是不是就能破解了?”
“听起来似有几分道理”,别砚先肯定,再然后话锋一转,温温柔柔道,“但寄潭比之浮霆,有如沧海一粟,如何得以确定具体方位?”
毒不道吭哧吭哧半晌没个动静,像是攥着救命稻草般,猛地转向宗清临,“宗老大一定有办法的,对吧对吧!”
宗清临无语一瞬,只是感受到肩上传来的满怀期待的灼热视线,向上微瞟的眼神被他收回,转而正色道,“一处,在覆雪帝卿的封地。妖帝将寄潭剥离后,托付于已晋阶帝境的帝卿,明为驻守封地,实为镇守寄潭。而另一处……应在尘界。”
“什么!”
这一推测令众人错愕万分。
“尘界?人族各个脆皮,手无缚鸡之力,他们能做什么?把寄潭放尘界,仙首月才是个真疯子吧!他想毁了浮霆不成?”
“妖帝与魔主颓没有阻止他吗?”
“我以为会安放在悬圃山,毕竟可以就近监管。”
“也许仙首月另有打算?”
“有没有可能……”宗清临的声音沉稳如常,“这是针对修士的瘟疫,而无关凡人?”
交叠的争论霎时平息。
“寄因通过魂丝入侵修士三窍,尘界凡人不曾修炼出魂体,没有魂丝,自然无法被寄染。”闻人雅澜眸光一闪,意有所指,“所以仙首月会在尘界布下护国大阵,禁止灵魔擅入……就是不清楚那些凡人是否知晓实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