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则其五点多溜溜达达来到隔壁五星级酒店,说是隔壁,也有三四百米。
酒店的服务水准比公寓好了不只一个档次。
大堂香氛不错,礼宾员服务态度不错,电梯运行速度不错。
就是有点年代了,接待的也大多是银发旅游团。
上了自助餐厅所在的22楼,胥则其绕着偌大的餐厅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心里挺遗憾。
22楼设了露天餐位,可惜她来得还是不够早,没空位了。
胥则其站在栏杆后面,看了看远处浓烟滚滚的乌云,转身进去,视线扫过几桌只坐了一个人不拼桌的食客,心说,趁没下雨多看两眼风景吧,一会儿你们就看不着喽。
进室内,胥则其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给盛柏隽发信息指明位置,让她22楼出电梯左转右转都行,转进来拣直走,走到头看见玻璃窗就别动了,她就能看到盛柏隽了。
胥则其不打没准备的仗,不可能孤身闯江湖,来临城当然有她自己的依仗。
依仗就是她在临城开女子安保公司的大学舍友盛柏隽。
盛柏隽一米九呢!
谁看了不想靠上去。
盛柏隽说好的,出地铁了。
过了十分钟,盛柏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
胥则其站起身张开双臂:“柏!”
旁边一桌用家乡话交流的中原老乡“嗖”地回过头。
“盛柏隽!”
胥则其面不改色喊出她全名。
盛柏隽长腿一迈,三两步到了餐桌前,影子高高大大一座山似的笼罩了胥则其,一双手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
“瘦了。”盛柏隽咋舌,余光一斜瞄到了旁边的塑料花,朝那支细细长长的假百合努努嘴,“跟它一样。”
求人办事儿志气短,被揉就被揉了,但盛柏隽一双蒲扇手跟箍铁桶似的攥着她往上提,没坚持过三秒,胥则其就想踢腿了。
“晃!手!”嘴巴被箍成了O型,正常发音着实困难,胥则其掰不动铁砂掌,不得不踢腿儿。
盛柏隽特稀罕地又看了两眼,放开手。
身高差十公分差不多就得仰视了,四入五舍差二十公分什么感受?
胥则其估摸着盛柏隽看她就跟她看小狗,她看盛柏隽就像她看站起来的圣伯纳犬。
盛柏隽被踢了一脚,仍然笑得一脸慈祥憨厚。
圣伯纳不会想你是不是不喜欢它打招呼的方式,圣伯纳只会以为自己不够热情。
“哎哟小胥。”圣伯纳……不是,盛柏隽轰然落座,“稀客啊,咋想着来这边了。”
“处理点事情。”
隔了一张方形桌,胥则其看她还得仰头,一句话说完脖子还有点酸。
“要人吗?”盛柏隽问,“我这儿新来几个跟我差不多型号的,但是小胥你要使唤人的话,那必须我亲自上场啊。”
圣伯纳不愧雪橇救援犬,上来就关怀人身安全——
盛柏隽不愧是她们宿舍唯一创业成功的,甭管什么关系,上来开展业务。
盛柏隽一毕业就扑进了女性安保领域,一年后顺顺利利支起了女性安保大队的摊子,又一年,开了自己的安保公司。
全女安保,三分之二身高不低于180。
胥则其小半辈子只见了盛柏隽这么一个高大威猛的女孩子,盛柏隽三五不时就能笼络进公司一个——可能圣伯纳有圣伯纳的交际圈吧。
……可能长得高看得远,一眼就能发现方圆百里最高的崽。
胥则其的确是打算雇个保镖(打手?),“咱先去拿点吃的,边吃边说。”
跟盛柏隽一同取餐有个好处,她进来时挤满了人的海鲜和铁板烧档口明显松散,胥则其轻轻松松进入队伍,轻轻松松收获了一堆“你先,没事儿,请请请”、“哎咱们先看看别的,这海鲜也没啥选的”、“过会儿再来看铁板烧”。
边说边往斜上方翻白眼——
胥则其觉得不对,仰头一看,盛柏隽正瞪着俩虎眼挨个扫前面的人呢。
大学同寝四年,胥则其知道盛柏隽没有凶人的意思,也不是有意仗势欺人。
但个子摆在那儿,站着不说话都是一个大写的“生人退散”。
何况盛柏隽明显是饿了,俩虎眼瞪浑圆。
胥则其把刚顺手拿的羊角面包给盛柏隽。
盛柏隽一口吞。
咀嚼的时候眼光瞟到了隔壁阿姨的小蛋糕。
阿姨默默地用叉子叉起小蛋糕送过来。
盛柏隽也是一口吞。
阿姨表情……
胥则其没好意思看阿姨表情,在自己托盘里挑挑拣拣,想再给她一个,档口师傅怯生生问:“这二十串刚烤好的和牛,要不……你们先拿?”
一堆龙虾肉,一堆三文鱼,再加上二十串和牛,一碗白粥,胥则其的托盘满了。
“我把这些放过去,再来找你。”胥则其说。
“你搁那儿等着。”盛柏隽说,“我快。”
盛柏隽手里也装满了一个托盘,但是盛柏隽能一手端一个,还能“哎,姐妹儿/老姨,给我装点这个/那个呗”。
东北人。
边界感全让给身高的东北人。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好样的盛柏隽!
盛柏隽来来回回两趟,桌面摆不下了,她才坐下来,问胥则其,“你住这酒店吗?”
“没,过来吃饭。”胥则其凭感觉指了方向,“我住那边菡珀。”
“菡珀在那边。”盛柏隽往反方向指。
“啊?盛总知道菡珀?”胥则其挺意外的。
“他们老板姓尤,油死了。跟他喝两小时茶,回来我吃了两天白饭大馒头,不用浇头的。”
盛柏隽挥挥手,把一块儿龙虾肉卷进三文鱼里,又把三文鱼卷进生菜里,一口咬下一半。
吃也不耽误她接电话。
“嗯嗯,我小盛。啥时候?什么地儿?多少人?行,和路街108号仨人。准时到,那必须准时的。八点我就让姐妹去候着。没事儿!提前到不算钱!十一点开始算!咱这不是为了客户着想嘛!”
“盛总业务可以啊。”胥则其由衷感叹道。
盛总大老板呢,日理万机的,进门到现在接了不少于六个电话,中间还夹了两条不低于三十秒的语音。
临城也太小了,一个破酒店公寓都跟盛总往来过业务。
“混口饭吃。”盛柏隽说,“你咋说?要不要小盛我鞍前马后?”
胥则其本来就没想让盛柏隽亲自出马,一听盛总跟菡珀老板谈过生意,那就更不能了。
“不用盛总亲自下场。”胥则其实话实说,“盛总这架势太扎眼了。”
盛柏隽眼珠子咣啷一转,“成,那我给你安排那瑞吧,就她个儿最矮,客单少,正好,小胥照顾照顾她生意。咋,你这一桌子菜不吃巴巴看着我等啥呢?等我喂你?”
胥则其问:“那瑞……姓薛吗?”是不是……什么雪什么纳什么瑞的。
盛柏隽一伸手毫不费力按在胥则其头顶,“小脑瓜子整天想啥呢。”
胥则其喏喏不敢言。
她要是排自助餐档口遇上盛柏隽这样的,指定也忽然想换换口味。
三言两语说完事儿了,正经吃饭。
星级酒店自助餐,味道还行,食材……大部分食材很新鲜,就是那几种炸物不像新鲜的。
漆颐够呛能吃,她那肠胃跟开春后的小河薄冰似的,一阵风过来就能带动小河稀里哗啦——别想了胥则其,吃饭呢,倒不倒胃口。
胥则其带着品味和审查三七分的态度吃了个七分饱,盛柏隽风卷残云卷完了一桌菜,又去拿了一托盘。
回来刚坐下,就见露台的食客一股脑涌进来。
果不其然下雨了。
盛柏隽直起上身往外看了眼,“嚯,好大雨。”
胥则其也往外看,雨是挺大的,“你带伞了吗?”
盛柏隽说:“没带,带伞都给别人带的,买一把往外送一把。你晚上有事儿吗?没事咱再唠会儿,等雨停。有事儿咱就走,下楼便利店我买把伞得了。”
胥则其也说不上自己有事没事儿,但她不想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天补觉的时候她老觉得门前来来回回脚步声特别频繁。明明她在12楼的外侧,隔两间房就到头了。满打满算四间房的住户能从她门前经过。
那她就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脚步声。
唯一的解释只有,公寓的人盯上她了。
老是挑毛拣刺的人容易睡不好,关门得来来回回检查半小时。走个夜路都得时常前后瞄两眼,看自己的影子斜不斜,飘不飘。
胥则其没正面回答,问:“你坐地铁来的,待会儿去哪儿?离地铁站远吗?”
盛柏隽毕竟跟她相处过三年多,大眼咕噜一转,琢磨出味儿了,问:“你着急要人吗?去把你那豪车开上送我回馆里呗,我把人都喊回来,你都看看,但我还是推那瑞。别看那瑞个矮,人也是省武术冠军呢。”
胥则其说:“走!”
盛柏隽没她急,“哎你再等我吃两口的,我得把你那份吃够本啊。”
盛总的公司在……
要不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呢。
“夷湖观?”
胥则其抱起手机,右手有意无意侧起来,手背朝盛柏隽,借此挡住盛总的视线,点开漆颐的聊天框。
邪了个大门。
漆颐给她发的新浦场地也在夷湖观文创园区,叫「松间一壶茶·禅空间」。
“这名是不是一听就不像正经园区?”盛柏隽说,“傻x运营不知道咋想的,还觉得这名很有文化氛围呢,跟我们签约的时候说不出俩月就能满租,这地方定位文创园区,准备打造成网红打卡地,到时候还能给我们引流,这他x三年了,原来一百多个商户,现在就剩十几个了,仓库就他x的两个。指望送快递的来我们这儿上课?不好意思,我们还真不收男的。”
盛柏隽的安保公司跟拳馆合二为一,定位是为女客户服务。
聊下来知道盛总员工一般都在拳馆待命,有任务的出任务,没任务的教客户打拳。
没客户就自己直播打拳。
这两年不管什么科技园区文创园区的都不好做吧。胥则其心说。
她在海城给楚女士勘察了六十几个园区,不管现代风科技风文艺风时尚风都是盖都盖了也不能推的落地即成盒面貌。
听说有买家想接手,连夜给空的楼套上水牌,营造出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但是胥则其第一遍去,电梯里积了半尺高的灰,逛完一圈出去,鞋子都不能要了。
新浦在外城,这个点儿出城方向有点堵。开上高架就还好,半个小时进了夷湖观。
“停车场在哪边?”胥则其问。
盛总生意真忙,忙得胥则其很是羡慕。羡慕盛总前呼后拥。一路上净顾着回客户信息,调兵遣将。
盛总有东北人特别的爽利劲儿,说话咋咋呼呼,但又特别给人安全感。
“别往停车场去了,真怕把你这豪车剐了蹭了,人送个快递也不容易。就停我们馆门口吧,这会儿应该没啥人了。”盛柏隽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指路,“右转,第二个口左转,一直往前,开到底,随便找地方停,你开慢点啊。”
路过「松间一壶茶·禅空间」,胥则其目不斜视,盛柏隽忽然放下手机,嘴唇一动,肩跟着一垮,“啧。”
“怎么?”
胥则其十分关心舍友,也关心她关心的。
盛总这会儿不忙了,盯着松间一壶茶的发光招牌,目不转睛。
胥则其放慢车速,缓缓驶过松间一壶茶。
盛柏隽还在往那边看,不仅看,伸手指向「松间一壶茶·禅空间」。
“你说现在人都咋想的,遇上啥烦心事儿舍得花千儿八百听人家敲大碗,敲一次大碗能搁我们这儿打一个月拳的。敲大碗能敲出个啥啊?”
胥则其听得一脸茫然,“什么大碗?”
盛柏隽俩手比划出个大圈,“就是唐僧化缘用的那东西。”
“那叫钵。”胥则其说。
“行吧,钵。”盛柏隽说,“就那钵,店里面人还说什么从印度进口的,一套大几万。瞅两眼就觉得人要抢它们。就那破碗,不把发/票拿出来谁信它值大几万,还印度进口,给狗当饭盆都怕狗吃了拉肚子。”
搞不好是跟松间一壶茶闹矛盾了,胥则其想着,从后视镜看了眼。
招牌很新,门口一堆建筑垃圾还没清理。
“这什么空间是刚开的吗?”胥则其问。
“上个月刚开。”盛柏隽说,“咋想的,开在这园区里头。还放一套大几万的钵。”
盛柏隽跟大几万的钵过不去了。
“盛总……没砸人家的钵吧?”胥则其问。
“砸个屁砸。”盛总屁股一抬,转过身看胥则其,“上个月这家开业,我一姐们儿说好不容易来个邻居,就想去建设下邻里关系,跑她家问呢。问有没有想法来我们馆里练练拳,反正都是邻居,又不收你钱。结果一进去,啥大碗啊,香啊,整得可玄乎了。整得跟上钟似的。还特防备我姐妹儿,都不让她往桌边上凑,开茶馆的,连杯水都不给,抠的。你不来不来算了。隔天,园区物业经理来了,跟我们东拉西扯一大通,末了,说那空间的钵大几万。好家伙,点我们来了。”
盛总可别乱说上钟啊你知道上钟什么意思吗?
盛柏隽也就在她面前乱说,“你说傻帽咋这么多,你有这千八百的,去给菩萨上一炷香,捐点香火,不比这神神叨叨的强,现在人上班上傻了,把碗当精神寄托了,一个两个都是傻帽。”
听见了没,漆个傻帽。
…… …… …… ……
漆颐打了个巨大巨响亮的喷嚏。
打得自己站卫生间门口懵了好半天。
缓过来小跑步地去拿手机。
平白无故打喷嚏,要么有人骂她,要么有人想她。
以前骂就骂了,但是小胥来临城了呢。
「周六。」
周六吃饭还是周六去夷湖观?
天气预报周六还有雨。那应该是周六去夷湖观拿伞。
小胥还挺着急的。
漆颐把那柄银柄黑伞装进包里,装伞的时候组织好了语言:「我八点左右到茶室,上午场一般十二点结束。中间收手机的,到时候你直接上去。」
小胥:「哦,没事,我有个朋友在那个园区开拳馆,松间一壶茶那排走到底。你放前台就行。」
漆颐:「……」
漆颐想起了灵灵老师说的,把她逼进角落里吼着让她去上拳击课的壮士。
灵灵老师没敢去,怕被一拳打出隔夜饭。
漆颐:「好,我把伞放茶室前台,你路过来拿。」
午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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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个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