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 第25章 第 25 章

章雪一口水差点喷到饭里。

她连抽了好几张纸巾擦嘴，回避着路人诧异目光，压低声音：“你你你，你！”

好在她脑子转得飞快，旋即想到他们聚会的地方本就是柏锐的会所，林可意在那里遇见韩绍也不奇怪。

章雪长出一口气，琢磨着：“所以说，你的目击证人就是韩总？”

林可意尴尬地点点头，说是目击证人有点太夸张，可严格来说，韩绍的确能证明她的清白，那天晚上除了她喝得烂醉如泥在老板面前丢脸，其他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还好一些，韩总心里有分寸，这事大概率跟你无关。”章雪安慰着，又说，“你来公司这么久，应该今天才见到陈总吧？”

林可意轻叹：“我听彭妍说，陈总之前一直在外地出差考察，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件事赶回公司。”

章雪却比她反应快，“我估计他回来是为了决定升谁做副总的事，生怕选人不如意。”

林可意动作一顿，抬眸看了眼章雪。

她表情神秘：“你刚来不太清楚，其实销售部这么多年一直是陈总说了算，韩总从来不插手的。陈总……也算韩总的亲戚，又是长辈，所以韩总很给他面子。”

林可意兀自一愣，回想翟晓晗与她闲说八卦，的确提到过公司有个韩家的外来亲戚，职位还不低。

此刻听章雪说来，不免起了联想，这便小声跟她对供。

“原来你知道？”章雪奇道，音调不免拔高，“唉，也不奇怪，反正不是什么秘密。”

她顿了顿，继续说：“余经理一直跟着陈总做事，算是他的人。徐姐呢，是韩总刚接手公司没多久社招进公司的，跟梁真姐同一批，很多人都说她其实私下更近韩总，所以一直不得陈总倚重。”

“这回销售部忽然增设副总的位置，看起来是部门内部人事变动，其实大家都觉得这更像韩总的意思。”

林可意回过神来，恍然大悟：“所以陈总才着急回来处理这件事？他是怕……余经理当不了副总？”

章雪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过了会儿才说：“现在看来，恐怕余哥已经退出竞争了。”

林可意心底惴惴，低头默默喝了口汤，两人默契地转了话题。

下午开工没过多久，林可意发觉人事那边来了两个员工，不时往返于余显扬跟陈树怀的办公室。

销售部议论纷纷，可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讨论，大家埋头在工位前，要么飞速敲键盘，要么噼里啪啦按手机，看样子群聊热火朝天，但林可意并不在其中。

她忍受着这鲜明的冷暴力，心底默叹，只能打起精神继续处理手里的工作。

不久后，有个惯吃得开的男销售悄悄从人事部打听回来，聚了几个人去茶水间摸鱼。

他们“散会”之后，办公室里便多了几双意味深长的眼睛，目光俱落在林可意身上。

她假装不知道，塞上耳机默默做事。

下班前夕，办公室忽起一阵骚动。

先是有几个同事围在一起，盯着电脑悄声议论。

很快地，更多人留意到了变动，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可谓丰富多彩。

林可意心道奇怪，翻了翻电脑，可微信群安静如常。

不过几瞬，一声急促的呼唤穿过她耳畔，三组有人在低声提醒其他同事：“快看邮件！”

她恍然大悟，应当是公司内部群发了消息。可她还在试用期，暂未注册公司OA账号，自然接收不到官方讯息。

议论越来越多，许多人已顾不上克制，零零碎碎的闲话最终传到她面前。

“这么快就出处理结果，难怪惊动韩总来开会……”

“我看扬哥彻底完了，先停职，等调查结果出来，下个月去原州分公司报道。”

“他好像本来就是原州人？”

“你当这是好事啊？原州那种鸟不拉屎的乡下地方，省内发展都不带它玩啦，何况是企业。”

“公告说了原职位调动，在这里当经理，去到原州还是经理，基本等于死刑。”

林可意心底猛怔，倏地抬起头循着声源望去，三组和二组几个同事聚在不远，围在同一部电脑前指指点点。

她听出来他们在讨论哪件事，不由大感意外，难道就因为余显扬没有谈成阿佑这笔交易，销售部要拿他作文章，以儆效尤？

可余显扬好歹是老员工，更有陈总关照，按这些人惋惜的语气，显然认为处罚结果过于严苛。

她还在意外消息当中缓不过神来，陡然间又听他们开始阴阳怪气地嘲讽。

“你之前去人事部打听消息，他们说什么了么？”

那人忽然警觉地回头看了眼，正巧被林可意瞧见，二人俱没防备，双双怔住。

林可意稍愕，嘴边的笑还没绽开，那人已避开视线。

小圈子的声音更低了些，像被打碎的玻璃，若有似无地溅了几片到林可意面前。

“反正我找人事小江打听，他也不是特别清楚，就暗示跟那新人有关系，说是什么性骚扰？挺古怪……”

林可意努力分辨着这句判词，听得一二，心下怔然，已有些坐不住。

“性骚扰？我靠，美女这么多，至于么！别不是她抱客户大腿不成，反过来让扬哥背锅吧？”

“谁知道啊，之前卖出去那套房就不清不楚的，搞不好有什么手段。”

“我也这样觉得……”

那人话没落地，忽听得有人重重敲了敲桌子。

屋内骤然一静，徐荔思面带不悦地站在门边，环视一圈，等到所有人各归其位，这才开口：“大家都看到邮件了，最近部门有些许人事变动，余经理即日起不再处理公司事务，之后的安排等人事汇报总裁办再议，这段时间就由我暂管三组各项工作。”

“我的脾气你们应该都清楚，以前的工作习惯我不过问，但之后先按我的想法来。”

三组的同事稀稀拉拉应和，此刻犹如抛锚的船，大眼瞪小眼，心知再没曾经的靠山。

“有什么问题直接来办公室汇报。”

她说完，慢慢转过身，目光顺着去势缓缓掠过林可意，表情耐人寻味。

林可意总觉得这件事比她想得要复杂，那天晚上一定发生了其他事，而这场变故来得迅猛而突然，整个部门都措手不及，徐荔思似乎事先也并不知情。

她一面生出疑惑，一面被那些不实谣言所困扰，魂不守舍地捱到下班，今日销售部出奇乖巧，大家都等到收工时间才打卡走人。

林可意坐在办公室拖了一会儿，不想别人好奇，更不想自己尴尬，她慢吞吞地经过走廊，隐约能瞧见陈树怀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她稍抿唇，心情复杂走过空荡荡的前台，这个时间段恰好没人跟她同行。

下班高峰期的电梯依然拥挤，她被堵在最里面的角落，随电梯启停，终于抵达一层。

人群散去，她走得稍慢，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抛出门外，还没想好晚餐吃什么，更没胃口。

一辆熟悉的黑色大奔闯入视线，车没熄火，停在闸道边。

她稍一犹疑，便见韩绍慢慢走到玻璃门前，他换了身休闲款的墨蓝色西服，没系领带，白色衬衫松开两扣，更显潇洒。

林可意心想他今天应该也很忙，不知今晚又有什么应酬？

这个想法才刚冒尖，下一瞬，她瞥见一抹靓丽红裙慢慢靠近韩绍。

李秀怡今日依然优雅妩媚，长卷发贴在身后，一双高跟鞋更衬身材。

又如同她上回目睹的巧合，两人逐一坐进越野车的后排。

她怔怔站在原地，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韩绍不是才跟温言相亲么？虽然那是个失败的会面，可毕竟发生过。

她转念又想，或许是她不了解那些所谓有钱人的世界，大概就像章雪和翟晓晗说的那样，恋爱是一回事，结婚是另一回事。

选择太多，自然不用着急定下来。

林可意自顾自耸耸肩，哪有闲心理会大老板的感情生活，她已自身难保。

她回到住处，发现赵子欣又带男友留宿，忍着不适在厨房快速煮了一碗云吞，匆匆吃完，收拾妥当躲回房间。

隔日为了躲两个瘟神，林可意起个大早，匆匆忙忙洗漱出门。

她到了公司，排队等电梯时跟其他部门同事打招呼，却察觉他们有些冷淡。

她有些摸不着线索，到公司没在前台见着章雪，快步进了销售部。

部门里依然萦绕一丝低气压，毕竟刚出变故，而且她还身涉其中，近来气氛肯定不会太好。

她手上已没多余的工作，而温言还没回扬城，确定细节的事暂被搁置，这一下忽然变得异常清闲。

林可意在工位上发了会儿呆，索性开始整理桌面。

她收拾之前拿来的楼盘资料、公司宣讲，紧跟着，她便在一摞厚重的文件里抽出了那份被积压许久的项目策划。

那天她去总裁办还车钥匙，韩绍顺手把资料给她，还说有空可以看看，提些想法。

可她之前每天都被销售部各种琐事杂项塞满，不时还要跟着余显扬去应酬，哪里抽得出时间，于是渐渐忘了这回事。

她眼下得空，反正一时半会找不到新任务，不如好好学习。

眼见又到月尾，销售部异常忙碌，并未因这场变故停下脚步。

她听说余显扬在当天已办好交接停职回家待命，陈树怀这阵子也时不时到公司露面，虽跟他们这群虾兵蟹将不打交道，可明眼人都知风声如何，紧着心眼干活。

因着这事，林可意被连带影响，彻底成为部门“弃儿”，连杂活也不再劳动她帮忙。

她默默承受这种忽视，在公司认真看了几天项目策划书，大概知晓李秀怡目前从事的工作。

而这个项目的确吸引人，她颇感兴趣，还专门到琥珀游戏的官网找来更多详细资料，逐一分类记录，认真写下分析看法，如此这些时日也不算乏味。

过完这周，她的试用期临近尾声，可期间徐荔思并没有跟她谈转正事宜，而跟她同批校招进公司的新人大多已有着落。

林可意不免惴惴不安，心道总不能连试用期也过不了，到头来要重新投简历。

周五一早，她提前许久到公司打卡，本想着找个合适时机主动询问，谁知徐荔思上班后直接给她发来微信，让她去一趟办公室。

林可意颇感意外，近来只看徐荔思忙得脚不沾地，想来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总算有空处理她这菜鸟。

她忐忑地敲开办公室门，徐荔思还在讲电话，眼神示意她坐下，背转身，面向着落地窗，轻声笑：“沈总要是真想和蒋博士当邻居，我可以协调。差不多的楼层也有同户型未售，您几位都是好朋友，能沟通。”

“那该多谢您理解我的工作了——行，中午我来安排，还是之前您说口味正宗的那家云南菜。”

她收了线，转过身来，脸上笑意渐淡。

林可意刚想起身，被她伸手压了压，“坐着吧。”

徐荔思转过沙发椅，把手机搁在一旁，脸色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林可意，试用期结束前要交一份述职报告，你下周上班前写好发我，模版找彭妍要。”

林可意点点头：“好，徐经理。”

徐荔思默默打量着她，半晌才说：“公司的管理比较人性化，对于校招进来的新人不要求填鸭工作，上面希望尽可能优化人员结构。”

“有些部门会主动给新人提供岗位，简单来说就是内部互相挖人，员工也可以自行申请调岗，只要意向部门同意申请就行。”

林可意有所察觉，徐荔思难得把一件简单的事情说得那样详细，只恐怕她言外还有深意。

“我知道的，徐经理。”她只能这样回答。

“你也是正经研究生毕业的聪明人，有些事情总要学会自己去处理。”徐荔思缓下语气，“坦白说，目前我还没有收到其他部门的意向，所以对你来说，你可以选择留在销售部，也可以自己写申请。到时候部门领导会评估决定，一般周内会有结论，不会超过你的试用期。”

“徐经理……”林可意鼓起勇气，“我想问问，如果评估达不到预期，我，我该怎么做？”

徐荔思稍怔，“你可以理解为没收到offer嘛，都是一个性质。”

她似瞧出林可意的失落，忙又说：“就销售部来说，我对你个人表现没什么不满，你如果对销售还感兴趣，也可以留在四组，多向其他有经验的同事学习。”

林可意恍然间抬头看向她，嘴唇翕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荔思又道：“只不过还是那句话，我觉得你可能不太适应销售的节奏。”

她脸上的神采渐渐黯淡，双手轻轻叩在一起，手指缓慢拨动着，显然在做强烈的心理斗争。

徐荔思看出她的难过，忙补充：“但这不代表我不认可你的能力，我没必要跟你假客气，你工作认真勤勉，态度很好，这些都是优点。更何况，不适合做销售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太内耗。”

她语气真诚，态度难得柔缓，很难不教人信服。

而林可意只是失落，不止韩绍早对她盖棺定论，连部门领导也一直这样认为，其实她就该认清这个道理，方向若是错的，出发再早，途中再努力也是徒劳。

正如两人所言，她自己都不认为她适合做销售，又怎么能期望今后作出什么成绩？

人嘛，在事业上总得有些追求……

她轻声说了句感谢，也明白了这番对话的言外之意。

她若想留在销售部，徐荔思不会赶人，但也婉转表示了实际想法。可她若想申请调去其他部门，以目前的风向来看，大概率会石沉大海。

而一旦她做了这个决定，无论成败，都不会再好意思留在销售部，否则其他同事会如何看她？

这样一来，她要么强迫自己适应销售工作的节奏，要么在试用期结束后跟柏锐好聚好散，重新再找新工作。

林可意轻轻一叹，决定还是先把述职报告写好，说不定剩下这几天还能有回寰转机。

她再次谢过徐荔思，刚打算起身告别，办公室门忽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