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安知鱼坐下膳桌,一个小太监手持银筷近前,她看了他一眼,随意道:“梁康,你这是大好了,可不要再强撑。”
梁康神色一怔,太子殿下竟然记得他的名字,他连忙放下筷子,躬身行礼:“多亏殿下让人将奴婢送去太医院,奴婢服了一些药,昨晚便已经大好了。”
安知鱼闻言,开玩笑道:“那便好,若你吃了饭菜又晕倒了,这小厨房的人可得吓一跳。”
张全福闻言,笑道:“太子殿下,这些奴才的身体可没有这么娇气,那日只是这小子胆太小,身体不舒服也不敢说。”
安知鱼颔首:“尔等以后不舒服便及早请假,孤又不是不知体恤的人。”
一众太监,宫女跪下谢恩:“谢殿下体恤。”
安知鱼摆了摆手,让他们起来,又看向张全福:“不过今日怎么是梁康试菜,田芳呢?”
张全福神色一顿,如实道:“他昨日吃多了冰棍,大晚上闹肚子,便请了假。”
“怎么会吃多?”
“那奴才抢了其他小太监的冰棍,奴婢打量着这奴才心思不正,打算等他病好送去劳作处。”
陛下知道东宫的一切,他若是隐瞒,便是欺上。
张全福暗中瞪了一眼孙得贵,他怎么会有这般贪婪的义子,只不过几十两银子,就把冷宫的人调进来,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被这义子牵连。
孙得贵被瞪得脸色发白,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关心一个小太监啊。
“嗯,这样的人确实不该在东宫。”
安知鱼神色冷淡地看着张全福:“但你怎么管的手下,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公的事情发生在东宫,这让父皇怎么看孤?”
张全福噗通一声跪下,一边磕头,一边道:“殿下,是奴婢失了心,孙得贵他为了一点钱,便将杂七杂八的人调入东宫。”
孙得贵腿一软,也跪了下来,趴在地上不敢动。
“孙得贵是奴婢的同乡人,便收为了义子,奴婢便惦记着这点情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奴婢有错,还请殿下责罚。”
安知鱼扫了一眼周围的太监,询问道:“张全福说得可是真的?”
梁康跪下来,叩头道:“启禀太子殿下,张公公告诫过孙得贵不可乱了规矩,但孙得贵阳奉阴违,暗地里欺压我们。”
“若我们不孝敬他,便给我们指派重活,任由他的手下田芳,华丰,胡磊夺走太子殿下给奴婢们的高温补贴,奴婢上次中暑,便是因为没有及时交孝敬银子,他们不让奴婢休息。”
其他太监见此,纷纷跪下告状道:“启禀太子殿下,孙得贵偷卖太子殿下您的剩菜。”
“田芳偷您的废弃的书法帖子。”
“……”
“岂有此理!”
安知鱼不轻不重地放下茶杯,宫人们纷纷跪了下来,“太子息怒。”
她抬眸看向张全福,声音稚嫩,却异常冷淡:“张全福,念你及时悔悟,没有欺瞒于孤,孤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清理一遍东宫里的蛀虫并归还宫人的损失。”
太监们不由抬了一下头,本以为只是处罚就好了,没想到还会归还他们的银子,太子真是仁德。
“孙德贵重打三十棍,田芳等人打十棍,而后一起发往劳作处,抄没其所得脏银。”
张全福连忙谢恩:“多谢殿下开恩。”
孙得贵也低头谢恩。
安知鱼挥了一下手,让他们都起来,又看向梁康:“梁康,你有抵抗不公的勇气,往后便顶替孙得贵的位置,掌管孤之玺宝与翰墨文具。”
“谢殿下。”
梁康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知道殿下有可能会赏识他,但没想到直接升职为殿下近侍了。
这倒是要谢谢孙得贵他们送他的青云之路了。
“继续试菜吧。”
“是。”
梁康应了一声,便对着餐盘中菜一一试毒,而后夹出一些菜来放在一个盘子中,他一一吃了下去。
过了一会,他放下筷子,恭敬道:“太子殿下可以用膳了。”
安知鱼让他退下,便拿起筷子用起了餐。
张全福起身后,便立即命人把孙得贵拖了出去,又带人去罚抄他的房间,还有抓田芳等人。
饭后,安知鱼得知脏银有十万两,不由对他们进行了审问,又就此事向宋太傅询问。
安皇下了朝后,便收到了来自东宫的记录,他坐在桌案前看到安知鱼拔出了他的暗子,又提拔了一个小太监,他不由怀疑安知鱼发现了什么,在培养自己的人手。
但看到抄出了十万两脏银后,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区区四个太监,加起来竟然贪污了十万两,领头的有五万两。”
他立即道:“王忠,你去把四个太监提到内狱司审讯,查查他们到底是如何贪污的?”
卖太子的饭菜,字画不可能会有这么多。
“噗通。”
王忠猛地跪了下来,在安皇不可置信的眼中开口道:“孙得贵他们还分了陛下您的饭菜银子,知道往外运输饭菜的人都分了一点,奴婢也分了一点。”
“这是从先帝时就传下来的路子,奴婢当时位卑,不敢伸张,只能同流合污。”
“陛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欺瞒的!”
安皇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冷道:“暗一,把他拖下去,给朕好好地查。”
一个人影从暗中走了出来,将面如死灰的王忠拖了下去。
当天夜里,安皇拿着暗卫呈上来的供状,越往下看,他的身上气息越发的凛冽,他捏着状纸,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真是一群好奴才。”
宫内两千太监,一千宫女,有将近一半的人参与了售卖他,太子,皇子,还有宴会用剩下的饭菜,以及写废的书纸,笔墨等用物。
以及厨房,兽房等油水多的地方都有人贪污,脏银一共查抄出了三千多万两,他知道宫里的人不干净,但不曾想不干净到这个地步。
甚至侍卫也参与了其中,而且酒楼是他那酒囊饭袋的舅舅开的。
唯有后宫人员行动受限,贪污的人少一点。
更关键的是当年选质子前往魏国,贤妃贿赂了丽嫔宫中的宫女,让丽嫔侍寝时出丑,柏之因此为了他的母妃去当质子。
而二皇子则在东宫安插人手。
他放下状纸,目光冰冷:“暗一,你派人把供状上的人都抓起来,继续审问,朕要看看到底有多少蛀虫。”
朕并不在乎他们争斗,毕竟是朕推着他们走,但如何斗都不能波及到他,而他们显然没有把朕放在心上,还有便是欺君罔上。
“是,陛下。”
“来人,传御史中丞。”
整天骂这个,骂那个,竟然连这一点都没有发现,废物。
顿时,静谧的皇宫一下闹腾了起来,各处灯火都亮了起来,暗卫们将一个个贪污的太监,宫女,侍卫全部拖走。
一直未睡的安知鱼听着外面的闹腾,望着抬起头的离涂月,抬手抚摸了一下她毛茸茸的脑袋:“离涂月,你继续睡。”
而后掀开床帘,看向神色匆匆走来的李从蓉:“李姑姑,怎么了?”
李从蓉一边拿衣服为她穿戴,一边快速道:“太子殿下,陛下派了暗卫捉拿各宫,各处贪污的太监与宫女,还有侍卫。”
安知鱼微微挑了一下眉,动作这么大,老登的控制欲果然很强。
她走出寝宫,便见张全福被两个带着青铜面具,着黑甲的人拖走,他惊恐万分地呼喊道:“太子殿下,救命啊!”
而后被暗卫塞住了嘴。
安知鱼望着他被拖走的背影,开口道:“梁康,走,去勤政殿。”
梁康愣了一秒,连忙应道: “是,殿下。”
他紧张又激动地安排了人手,又拿起一盏灯笼,弯腰走在安知鱼的身侧为她照明引路。
安知鱼很快来到了勤政殿,得到允许进入后,便见安皇面无表情地将一叠状纸扔在了御史中丞的脸上,质问道:
“御史中丞,国舅的酒楼有这般猫腻,你为何没有查出来?”
“就算此事发生在宫内你不知情,但嘉义伯巧取豪夺他人的酒楼,你就一点也不知情?”
柳仲景见状纸上提起二皇子在东宫安插人手,他不由脸色发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臣失察,请陛下降罪。”
他是丞相的学生,又曾教导过二皇子过律法,陛下现在莫不是已经在怀疑他们在结党了?
安皇冷道: “哼,一句失察就可以掩盖所有吗?”
安知鱼上前拱手道:“父皇,请息怒,气大伤身,没有必要因为一些蛀虫伤了身体。”
安皇抬眸看向安知鱼,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太子,你受了如此委屈,为何不向朕及时告状?”
安知鱼目光真诚地回答道:“父皇,儿臣询问过他们贪污的理由,觉得他们情有可原,没有必要扩大。”
“太监没有子嗣,宫女出宫后年华逝去,他们无处可去,也无人可养,所有一心想要赚钱伴身,有点还会收义子,以此来保障他们的下半生。”
“宋太傅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宫里贩卖饭菜已经成为潜规则,所有人都掉入了其中,无法逃脱,否则就会因为不合群而被打压。”
说到这,她跪下身恳请道: “父皇,儿臣想请父皇开恩放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太监与宫女,给宫女,太监一个恩典,让宫女二十五岁便可以出宫,太监们可以建立养老院。”
柳仲景不由抬头看向一旁五官精致的小太子,传闻太子仁善,看来传闻不假。
“如此一来,贪污的人便会减……”
说到一半,她猛地抢走柳仲景手中的状纸,愤怒地对安皇道:“父皇,二皇兄竟敢窥伺孤的东宫,他大逆不道,父皇快把他抓起来关禁闭。”
安皇听到这话嘴角抽搐了一下,浑身的凛冽气息一下散了,开口道:“朕会处罚你二皇兄的,你的建议不错,朕也会考虑。”
之前的暴君名声好不容易降了下来,一下子处决这么多人定然会受损,太子的建议倒是不错,只是他的名声更加贤德了。
他的太子娇纵,懒惰,志大才疏,但也同样聪慧,良善,果敢,关于太子的一切他都知道,但还是跳出了他的手心。
或许是太子真的觉得太监与宫女是他的民。
也好,若是太子太弱了,皇权之争也不会太过无聊。
“太子,天色不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安知鱼抬起头,目露祈求:“父皇,张全福照顾儿臣一直很周到,儿臣请求父皇放他一马。”
安皇目光微动,颔首道:“看在太子的面上,朕便饶了他。”
没有人会真心接受一个时刻监控自己的人,太子若能接受,那便真的是仁善,至于张全福背叛的可能,他若不想死只会像从前一样。
何况王忠他用得确实顺手。
“多谢父皇。”
安知鱼目露一喜,又劝道:“父皇,深夜处理政事有损身体,还请父皇保重身体,早点休息。”
安皇神色动容: “知道了。”
“儿臣告退。”
随即,安知鱼告辞离开,转身的那一刻,她眼中闪过一丝淡漠,对付敌人的办法,是将他们扼杀在摇篮中,因此她怎么可能会让他们有机会发育。
进入她的宫中的人都也都是刺向他们主人的一把利剑。
安皇看向跪着的柳智敏,淡漠道:“你这中丞的位置是谁给的?”
柳仲景立即道:“当然是陛下。”
“那明天你该参什么?”
“丞相有违圣恩,教女不严,蛊惑二皇子。”
“下去吧。”
“是。”
柳仲景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便离开了。
安皇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件事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丞相这个文坛领袖有污点了,还得了一大笔银子。
至于二皇子,本以为他是个心有城府的,没想到竟然如此着急,太子还未束发,他便这般迫不及待了安插人手了。
需要好好地静一下。
随即,他命人拟旨将贤妃褫夺封号,贬为嫔,禁闭静和宫,又拟旨册封丽嫔为谦妃,而后让人通知皇后。
回到寝殿,安知鱼望着床上抱着膝盖等她的离涂月,不由问道:“等我吗?”
离涂月抬眸:“你不在,我睡不着。”
她脱下外衣,将光洁的背部对向她:“还有烙印消失了。”
安知鱼爬上床问道:“具体存在了多长时间?”
“大概一天一夜?”
“下次记好具体时间。”
“好。”
安知鱼给她重新烙印了潜龙封印,便搂着萨摩耶离涂月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飞鸾宫的叶贵妃便听闻贤妃被废为嫔,禁闭思过,而丽嫔则晋升为妃位,改了封号,她一脸惊愕地看着她的贴身大宫女: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叶青卉屏退左右,凑到她耳边解释道:“太子在东宫查出了贪污他饭菜,欺压其他小太监的蛀虫,陛下得知后一通彻查,宫内大半人都被暗卫抓了起来。”
“有人挺不住招供了贤妃,二皇子,一个陷害丽嫔,逼迫恭王成为质子,一个在东宫内安插人手。”
叶贵妃听后,不由瞪大了眼睛,昨天贤妃挑衅皇后,贤妃就被关禁闭了,太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怀疑太子,因为皇后幼年也是一副纯善,内里却黑得一塌糊涂的模样,被坑的她对此深有体会,从而给她起了一个芝麻汤圆的外号。
如果她的猜测为真,那么太子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一出手就是大招。
不行,她得让瑶儿让着点太子。
她当即让人去把女儿叫来。
同样有此猜测的林婉君心中不免担忧,小鱼儿是她的女儿,她肚子里冒坏水的模样简直和她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但动作这么大,这会引起陛下的怀疑。
皇权之争你死我活,她当初让小鱼儿假扮男子,不想她成为棋子,想要她成为可以执棋的人,现在她也说不清这倒底是她的野望,还是慈母之心。
不过都走到这了,断然没有回头的路,只能赢。
想到这,她便让人准备礼品祝贺丽嫔晋升为妃,将来有机会为恭王求一个可以随时进入宫内拜见母妃的恩典。
接下来,后宫的女人们又听说了丞相被申饬,国舅被罢官,二皇子府的一干人等被流放,二皇子本人被发配祖陵守墓反省,赐婚御史中丞嫡女与恭王,明年完婚。
以及宫里的几个大太监,大宫女被斩首,一部分太监与宫女一律发配边疆充为苦役,一部分被派去建太监养老院,只要几个人被留在宫中。
还有陛下同意了太子放宫女二十五岁出宫,给太监建养老院的提议,太子仁德的名声再起,而皇后这些日子一直忙着这件事。
安知鱼练完一张书法,抬头望着坐在紫薇树上的离涂月传音入密道:“你不去修炼,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离涂月托着下巴,认真道:“因为你很有意思,我看了心情好,体内的魔神封印会有波动。“
“那你继续看吧。”
安知鱼低下头继续练字。
………………………………………………这是分界线。
“啪嗒~”
张全福从内狱大牢中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感受着热烈的阳光洒在身上,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望着天上的烈日,他眼中闪过一丝庆幸:还好,他又能见到太阳了。
回到内监所,他梳洗了一番后,便诚惶诚恐地来到东宫,跪倒在正在喂锦鲤的太子面前,表忠心道:“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老奴定为殿下效死!”
陛下让他得到太子的信任,继续监视太子,他不知道将来的命运如何,只能像从前一样尽力照顾太子殿下,将太子的消息告诉陛下。
至于投靠太子,东宫的暗子绝对会告发他,只能活一天是一天了。
安知鱼一边喂鱼,一边问道: “张全福,孤给东宫定的规矩是什么?”
张全福下意识地回答道:“禁止赌博,禁止淫邪,禁止酗酒,禁止压迫,安分守己,恪尽职守。”
“人心有私,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孤允许你们有私心,毕竟你们也是人,但同样也要做一个人。
安知鱼转过身,看向他道:“吸取这次的教训,不要再睁一眼闭一眼了,守好东宫的规矩。”
正在快速思考的张全福顺嘴回答道: “老奴明白了。”
太子这话是发现他是陛下的人了?
“起来吧。”
安知鱼指了一下身旁的梁康: “梁康刚上任,有很多不懂,你教教他。”
梁康笑着走上前拜道:“师傅。”
张全福立即道:“太子殿下,老奴一定会好好地教梁典玺。”
太子这是打算培养梁康成为他的心腹?
安知鱼摆了一下手,便离开了。
张全福笑着看向梁康:“梁典玺,我先带你去认识一下各处的管事。”
梁康上前扶住张全福:“师傅,您叫我小康子就行。”
张全福笑着点头:“好,小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