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奔波劳累许久之人,终于赶在秋天到来之前上任。
广济到京第一件事,便是在任期前买下一套宅子。虽然宅子不大、位置算不上好,但宅里有院子,他顾不上计算时间,匆忙种下一颗葡萄树,并在下方搭起秋千,给广青桂到京之后的第一个礼物。
就如此,已经将他积蓄花得几乎一点不剩。
好在在他安置下来后,便到时间正式任职。
他不是第一次来皇宫,虽然距离上次踏足此地,已经过去很久。曾经同僚们再相见,亦认不出来。他不是个爱与人攀谈的性格,索性独行往前,虽能感受到四周若有若无的视线,但他置身事外,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朝会正常展开。
在听了许久传闻后,广济穿着四品官员朝服,站在人群之中,双手执笏,沉默不语。
他垂头,看着眼前地板。
“哀家听闻,广济已经上京?”
声音缓慢从上方传来,广济垂头,往前一步:“臣在。”
“你就是广济?”女声雍容,不似寻常能够听见的。
“启禀娘娘,正是在下。”
“嗯。”对方慢悠悠道:“从巴蜀一带到此处,可还习惯?”
“尚可。”
“闲话哀家少叙。”女声慢悠悠道:“除却尚书左丞之职,哀家还需要你分出精力来,照顾皇帝。”
朝会的气氛,隐约变得不一样。
那些总是焦距在广济身上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往其他方向看过去——视线的尽头,是面色难看、着五品朝服的王适。
他表情阴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广济,好似对方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广济毫无反应,依旧笔挺站着:“微臣不胜惶恐。”
“善。”
女声慢悠悠道:“既如此,稍后你慢些出宫,同皇帝见上一见。”
“微臣遵命。”
朝会他领命,很快退回人群中。
唯有一双眼睛,依旧炽热地盯着他,好似要将他看穿。
散会后,百官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小声地交谈着什么。
王适低着头,面色不愉,走得飞快经过百官。
他不想听,可有些话偏偏往他的耳朵里面钻,叫他不得不听进去。
“广济?是不是就是那个……”
“对,就是他,当真是厉害啊。”
“谁说不是,居然还有他的翻身之地。”
若有若无,叫人烦扰。
王适猛得停下脚步,他快步走到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的几人旁边,面上带着勉强笑容,“几位大人聊什么呢,这么起劲。”
自他出现的一刹那,众人噤若寒蝉。
他们同时间陷入诡异沉默之中,随后又不尴不尬地笑起来:“能说些什么?不过是城西那边开了几家茶楼,据说请得戏班子功底不错,想要约着一起去玩往、看看。”
另外几人也跟着附和、笑:“对对对,就是此事。”
王适脸上猛得拉下来。
他冷眼睨众人,冷哼一声后甩手离去。
待他走远,几人这才拂袖冷笑:“自己没本事,陆大人都已经如此尽心尽力地扶持,他还是个阿斗扶不起来。”
“在我们面前逞威风?”另一人冷声讥讽:“他要是有本事,去找广济的霉头啊。”
“以前他就在广济面前吃了不少亏,现在对方还官大他一级,他怎么玩得过广济?”
“报应,费尽心机把广济调去巴蜀,结果现在广济不仅回来了,还坐在他想要坐得位置上。”
众人乐呵呵笑起来:“什么戏班子啊,最精彩的戏,不是时时就在诸公面前演着?”
众人乐作一团。
王适家中,气氛冷凝。
他面前摆着已经冷却的菜肴,整个人面色阴沉,没有半分笑意。
孩子们畏畏缩缩躲在门外,眼巴巴看着桌子上的饭菜逐渐转凉,却没有一个人敢进去。
母亲总是心疼孩子的,在看见自己孩子忍着饥饿不敢动作的时候,虽然自己心里也直打鼓,却硬着头皮走上前,小心翼翼道:“夫君,时辰不早了,不如先吃饭吧。”
王适抬起眼皮冷眼将其上下打量一番后,这才不情不愿从鼻子里挤出个“嗯”。
孩子们被允许吃饭,却不见欢喜之色。
他们小心翼翼进入房间内,动作慢吞吞,每一个动作都极为谨慎。
“做这个样子干什么?”王适眼刀一横:“我会吃了你们不曾?”
王夫人脸上陪笑,“孩子们是看你心情不好,害怕叫你更加不高兴。”
“我心情哪里不好?”王适瞪眼,明明怒气已经昂扬,却梗着脖子,质问自家妻子。
王夫人微愣,熟练垂首认错:“是妾身愚钝,胡乱猜测,夫君莫要生气。”
“哼。”
王适翻了个白眼,此时无法发作,便只能忍耐。
桌上气氛已经降至冰点,孩子们看眼色,纷纷不敢动筷子,唯有王适简单地吃了几口。
“呸。”他吐掉嘴里的肉:“什么东西,这个味道也能摆上桌?”
王夫人垂头:“这是你最喜欢的窑鸡,我一大早排队去买得。”她脖颈微缩,“若是夫君已经吃腻了,我以后都不买。”
“啪——”他重重将筷子拍回桌面:“我说我吃腻了吗?”
“没有。”王夫人低头。
“那你胡乱猜测些什么?”王适质问。
“……是妾身的错。”
对方道歉太快,王适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再继续发作根本没有意义。
偏偏心头的火已经烧到头顶,他难以忍受。
心中焦躁不甘,王适猛得站起身,冷冰冰道:“我不吃了,你们吃吧。”
说罢,径直离去。
待到他走远,还在饭桌上安静坐着,大气不敢出的孩子们,这才畏惧抬起头来,看向自己母亲。
“娘亲……”
最大的孩子面露忧色。
王夫人抬头,朝着他们笑了笑,苍白憔悴:“快吃吧,一会儿饭冷了。”她绝口不提自己现如今怎么样,而是催促着自己的孩子快些夹菜,将肚子填饱。
最大的那个孩子捏紧筷子,扭头,看向王适离开的方向。
“娘亲,爹爹的脾气越来越差了。”
“别胡说。”王夫人立即捂住他的嘴:“快吃饭吧。”
小男孩垂头,食不知味地刨饭。
广济能够猜到,自己来京城给不少人带来些许震撼。
但那些都是别人的事情,他现在,看着眼前几乎和广青桂身形差不了多少的女子,略微迟疑。
谨慎行礼:“陛下?”
虞钰好奇地打量他:“你就是皇祖母为我选的老师?”
“正是微臣。”广济颔首。
虞钰点头,她坐在位置上思索着,一句话也不说。
对方虽然年幼,但毕竟是皇帝。广济不解她在思考什么,便只能等待。
“我是不是要行拜师礼?”
冷不丁的,虞钰突然冒出一句话,叫思绪略微游移的广济振作精神。
“其实……”广济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得那锦衣玉食、万分尊贵的小皇帝,居然仰着脸,“扑通”一声就跪下,结结实实,让广济受了一个大礼。
广济差点惊掉下巴。
方才所构思的种种情形都不再适用,他毫不迟疑,对着虞钰“扑通”一声,也是膝盖着地——一君一臣、一大一小,就这么互相跪拜。
“老师,你这是做什么?”虞钰歪头。
广济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好自己反应够快,不然……
他心中稍安,“陛下,你我乃君臣。哪怕现在微臣有幸可以传授陛下一些内容,但不该其本质。天下跪父母、跪皇帝,却万万没有皇帝跪臣子的道理。”
“可是行拜师礼,不就是要跪着吗?”虞钰问。
广济听见这话,有些发愣。
自古以来行拜师礼确实需要跪拜,这是最基础的礼仪,无可指摘。
可问题是,虞钰不是一般人,她是皇帝,是天子,天子怎能跪?
莫说是天子,就是皇子公主,也没有跪老师行拜师礼的道理。
除非——此前,眼前的小皇帝并未有过老师。
广济略微狐疑:“陛下可以不用跪。”
“是吗?”虞钰略微思索,而后点点头,扭头道:“巧团。”
面容不俗的婢女面上含笑进门来,在看清眼前场景之时,略微疑惑,但未表态,恭敬行礼,“陛下。”
“扶朕起来。”虞钰伸手。
广济见状,面上流露出些许不悦。
起身居然还需要人扶,小皇帝身上骄矜的毛病,确实不少。
这种皇帝,能顾好天下苍生吗?
广济垂眸思索着,下一瞬,虞钰声音又响起。
“我的腿现在麻麻的,使不上力气。”
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神态模样,居然有些像广青桂。
……原来是自己多想。
广济沉默,为自己势利的想法感到不安和尴尬。
虞钰被侍女搀扶着站起来,抖了抖自己的双腿,慢悠悠走到广济身前,伸出手,一双大眼睛满怀期盼地看着广济。
“老师,我听他们说你很厉害。”
她搀扶着广济,想要将他扶起。
广济怎敢受此大礼?自己匆忙起身,不敢更放肆。
待到他站定后,虞钰仰头,带着几分害羞。
“我也想变得厉害,你教我好不好?”
“……好。”
前文部分情节更正(不是特别大的改动),宝宝们感兴趣可以去看看[捂脸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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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