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倾正欲问,姜韬视线却幽幽落在一旁不语的虞钰身上。
“钰儿。”姜倾立即开口喊。
“皇祖母。”虞钰态度恭敬。
“出来这么久,你可饿了?”她问。
“不饿,早晨我喝了甜甜的粥,还吃了好些点心,现在肚子饱饱的。”虞钰摸了摸肚子,随后又笑:“只是现在撑得慌,想要去消消食。”她无辜地看着姜倾:“我可以出去玩一会儿吗?”
姜倾笑起来:“自然可以。”
“谢谢皇祖母。”
虞钰心情颇好,便打算往外走,芳团在门口等候,随时伺候。
待到人离开后,姜倾这才慢慢道:“所以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虞钰在姜府里乱转。
因她鲜少出现在人前,姜家上下,认识她的人几乎都在一间屋子里商量事情。
她穿着亦未有特殊之处,虽是过去穿不上的奢华布料,可如今,出现在姜府后,才发现这布料也没什么了不得。
姜府中人或许会诧异看她两眼,但也不过多看两眼,便自顾自地去做自己事情,不曾有更多反应。
无人拦她,亦无人同她搭话。
他们好像是看不见府上突然多出一号人,只顾自己事情。
虞钰倒乐得自在,姜府装修风格和皇宫不一样,如果说皇宫是庄重威严,那姜府就是奢华雅致,园林景色每十步便不同,穿梭其间,自在快活。
小孩子正是精力充沛的年龄,虽然早早便起床,又坐了许久轿子,但现在依旧活力满满。仰着脑袋四处张望,不时回头,催促芳团:“芳团,你怎么这么慢?”
芳团苦笑:“陛下,奴婢走了许久路,脚已经酸了。”
虞钰索性倒着走,她同芳团对视,瞧着她双脚,慢悠悠道:“是,你没有坐轿子。”
芳团笑起来:“轿子岂是人人都能坐?”
虞钰未停下脚步,依旧倒退着,似乎在思索什么,一直不曾说话。
芳团亦步亦趋,“陛下,小心些,前面假山石比较多,容易磕着。”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从假山后出现,正是拐角,虞钰倒着走未能反应过来,对方手中抱琴、亦未注意到视角盲区中还有个小孩。
只听得两声惊呼。
虞钰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脑袋,扭头看向前方。
“大皇兄。”
她抱着脑袋,略微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芳团已经小跑到虞钰身边,她将虞钰扶起后,这才朝着对方行礼:大殿下。”
虞熙看清对方身份后,眼皮都不抬,姿态散漫:“陛下不必客气,我已封王,称呼我为安王即可。”
虽说话里挑不出错处,可语调听着,总是叫人不舒服。
虞钰似乎没有察觉,她歪着脑袋:“安王,那好吧。”她点头,很快认同这个称呼:“安王,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虞熙瞥她一眼:“来找老师。”
“你的老师是谁?”虞钰问。
虞熙嘴角微抿,心情不算愉快:“姜韬姜大人。”
虞钰面上一喜:“真的?那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学习?”
她兴致勃勃:“我今天出门,就是想要拜个老师。刚刚才从山上下来,对方不愿意收我,但现在如果能够和安王一起上课学习,想来也不错。”
虞熙不动声色冷哼一声,面露讥讽。
很快恢复如初:“陛下已是皇帝,想要任命谁当帝师,全凭陛下作主,其他人如何能反驳?”
虞钰双手托脸,幽幽叹气:“可是山上那老头子就不愿意,还说什么不收女子。”
她小声抱怨:“真是个老顽固。”
虞熙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江子之脾气向来如此,谁去他面前,都得碰一鼻子灰。”
“大哥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我是被江子拒绝?”虞钰惊喜眨眼。
虞熙的眼神,算不上客气。他看虞钰的时候,似乎在看一个傻子。
虽然瞧不上,但对方身份在此,无论多愚蠢的问题,他都必须回答:“能够引得当朝皇帝亲自拜访还吃闭门羹的,普天之下,唯有这一号人能做到。”
虞钰歪头:“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他门生数百,在朝廷中皆有任职。虽说久居深山,不理朝政,但实际上他的视线遍布——”
虞熙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太多的内容,猛得住嘴,面上多有懊恼。
虞钰追问:“怎么了怎么了?大哥怎么不说了?”她兴奋地望着虞熙,期盼不已。
“此事只是坊间流言,我不过道听途说。”他冷淡道:“并未经过查证,现在告知于你,为小人行径,便不应再提。”
“好吧。”
虞钰并没有失望,她立即将话题扯回最初:“大哥,你能不能和二舅公说一下,让我同你一起上课啊?”
虞熙又瞥虞钰一眼,不说话。
“可以吗?”
“可以。”
“真的?”虞钰喜出望外。
“嗯。”虞熙垂眼,嘴角讥讽之意却压不住:“姜大人是否同意,微臣不敢保证。”
“没事啦,有大哥帮我,肯定没问题!”
她笑眯眯的,似乎已经听见虞熙传来的好消息。
虞熙勾唇,不应答:“已到上课时间,望陛下原谅微臣失礼,先行一步。”
“不失礼不失礼。”虞钰笑眯眯的,往旁边挪了点,将路让出来,方便虞熙通行。
对方经过自己之时,虞钰慢悠悠道:“皇祖母和两位舅公似乎有什么要事讨论,大哥现在过去,只能等候。”
虞熙脚步未停:“无碍。”
虞钰点头,嘴角挂着笑容,欢欢喜喜往前。
“那大哥一定要记得,替我问问二舅公哦。”
“……遵旨。”
两人分别之后,虞钰见没人来寻自己,想来一时半会儿,不用回去,继续闲逛。
方才撞到人并未让她吸取教训,她现在仍倒退走路,同芳团说话。
“你说,我能拜姜尚书为师吗?”
芳团面露犹豫:“安王既然已经开口,想来是可以的?”
说着可以,但语气称不上笃定。
虞钰只是笑。
“陛下不这么想吗?”芳团对虞钰的反应有些诧异,便问。
“不。”虞钰笑着回答:“我是想到以后能够和大哥一起学习,开心的。”
芳团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奇怪,便顺着虞钰的意思点头。
两人无所事事地转了好一会儿,芳团实在是受不住,连声哀求,虞钰这才停下步子,打算回去找姜倾。
并看看自己的好大哥,究竟愿不愿意,将他的资源分享一部分给政敌。
虞钰心情极好,脚步轻快。
不过两三步,却听得有咒骂声响起,她顺着声音往前走,经过几个转角,在一处略显逼仄的甬道中,瞧见许许多多人。他们穿着下人服饰,此时吵吵嚷嚷,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那些下九流的词,虞钰倒是不陌生。
此前她在宫里四处躲藏讨生活的时候,听过不少。
倒是吓坏了芳团。
她虽是宫女,但早早便入宫,一直以来伺候在贵人身边。
皇家失权,体面却还在。尤其是在权利被架空的情况下,会更加体面几分。
所以多年来,芳团未听见过如此肮脏词语。
吓得她尖叫一声,捂住自己耳朵,好似遭受什么重大创伤。
虞钰站在甬道口,略显无奈地回头,发现芳团面色苍白,已经瘫软一旁。
她复看向甬道内。
芳团那一声尖叫,足以让所有人听清。现在下人们动作停下,狐疑地往虞钰所在方向瞧,看清虞钰身上所穿着布料后,作鸟兽散,不敢多呆一秒——他们在姜府伺候,知晓一般人,穿不起如此昂贵的布料。
现如今,人跑得干干净净。
甬道不再狭窄,虞钰能够看清,方才被他们围起来殴打的,究竟是什么人。
可惜只能看清是个人。
对方瘫在地面上,一动不动,若不是对方身体偶尔抽动,虞钰都要怀疑,眼前人已经被打死,躺在地上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他们打你,你为什么不跑?”
虞钰站在甬道口,隔着很长距离,问地上之人。
对方腿动了动,没有回答。
虞钰继续:“你如果不跑,下次他们还会打你。”
“跑?跑得到哪里去?”
对方终于开口,消极至极:“无论如何挣扎,不过是困兽之斗。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老鼠越兴奋、越挣扎,猫儿越精神,看客越欢喜。”
那人声音沙哑,几乎和刚被提溜到先帝灵堂上的虞钰如出一辙。
只是他不如虞钰有活力。
虞钰当时还能假模假样哭两嗓子,换来姜倾注意。
而眼前人,已经丧失所有生机,现在依旧躺在地上,好似一滩烂泥。
“你不挣扎,怎知道没有一线生机?”虞钰问。
“生机?哈。”
对方冷笑连连:“我求死无门,怎敢求生机?”
虞钰却答:“既然求死无门,便处处是生机。”
躺在地上的人微微动作,他支撑着身体,缓缓坐起来。
一双眼珠子漆黑,头发乱糟糟,身形瘦削,面上没有二两肉,好似一具骷髅。
虞钰看见,在他左脸上,刻着大大的“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