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书之听我娘子的 第4章 （四）

信马由缰，一路行来倒也惬意。

两日前，他遇到一拨不知何处来的宵小，功夫三脚猫，手段却阴私。东华人没事，坐骑遭了殃。

荒郊野外本也谈不上补给，天气好些还可安步当车，似这般秋雨绵绵委实不大美妙。祸不单行的是，不知哪里勾动了旧伤，心口隐隐作痛，好不煎熬。

东华暗道流年不利，摸到怀中的“玉衡”更是怨念满满：“都说物随主人，就跟那小子一样讨人嫌！”自小被司命的相面六壬之术荼毒，他对这算命的宝贝观感甚差，兼之不想被司命窥知先机，离开玄天门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顺手带了走。不过几次三番说要劈了了事，终究未下狠手。

这一走便走到了诸城。

诸城并非大城，胜在南北通衢，春秋两季陆路颇为繁忙。

城中有家姓白的商户，原是外乡人，约莫是家中变故，举家千里迢迢从京畿迁到诸城，靠着以前的家底做起了南北货生意，十来年功夫已有了些气候，连附近州县都有了分号。

白家老员外很有乡土情结，不肯去大门大户的府城，反而安于一隅，悠闲度日。荒年灾年，老员外不吝周济，在四里八乡颇具贤名。

唯一的心病大概就是膝下独女白凤九了。

诸城百姓说起这位白家小姐，面色皆有些复杂。

诚然白凤九生得很美，杏眼峨眉，粉面桃腮，唇若点朱，身形姣好，足以让初见者一见倾心。但时下女子讲究的德言容功，说顶天她也只得一个“容”字。

别人家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无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进小楼人不识，唯有她不知是话本子看多了还是说书听多了，对四海为家的江湖儿女心向往之，对女红却弃若敝履。

老员外早年丧偶，多年走南闯北一直未曾续弦，对唯一的女儿心有愧疚，向来百依百顺。一时拗不过，便重金请了位女教习来，私下言明：就是哄一哄小丫头，学点花拳绣腿，倒也不必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当爹的恐女儿辛劳，又怕她真学了本事再也拦不住。

女教习闻言也有些苦恼，主家愿想虽是一头，总不好事事敷衍，砸了自己招牌，便略删减了内家功夫，着重在外家本领上打转。

白凤九生得娇小，却偏好招摇气派的兵刃，女教习原本为她选了轻剑和峨眉刺，她嫌弃剑不比刀生猛，又说峨眉刺短小秀气不若鞭飒爽。几番商榷，凤九勉为其难接受了剑，却坚决要将峨眉刺换成鞭。女教习劝解无效，想着本就是富家千金任性玩乐，何必执着，他日觉得苦累自然就弃了，便也未再坚持。

哪知这小丫头除了热情，还有把子韧性，虽未深入研习内家功法，倒将这剑与鞭舞得有模有样。女教习暗地里有些后悔：莫不是耽误了棵练武的好苗子？

白凤九自己也颇得意，觉着离江湖梦又近了一步，不能远走，便穿着利落男装三天两头走街串巷，美其名曰“行侠仗义”。

一般的地痞流氓知她家世，见其身后另有家丁跟随，碰了两次没讨到好就绕着走了。白凤九愈发觉得自己学有所成，进而乐此不疲。

街头商贩则另有观感：白家丫头心地良善不假，就是有时不大领会人情世故。

试想，小本经营的烧饼摊包子铺，旁边立着手持佩剑、虎视眈眈的武人，上门的客人会不会脚下犹疑、另觅他处？

搓着手的老汉局促地过来招呼：“……大小姐，小老儿这里庙小只有这个，要不您移移尊步？”说着，把裹在油纸包里的包子、烧饼塞到白凤九手上。

白凤九大义凌然地摇头：“这位老丈不用客套，我给您看着，您只管做买卖便成，没人敢来欺负您！”

老汉一脸憋屈：欺负是没人欺负，可生意也不上门了不是？

有时连着几日都遇上这位大小姐大发善心，被“照顾”的铺子简直要愁煞，也不敢随便挪窝躲避，万一再照面，这位直肠子的小姐一准儿得追问：“可是受了谁人欺负？不要怕，本姑娘给你撑腰！”

此后有人去白老员外处诉苦，老员外团团一揖恳请乡亲体恤，两下一商量索性托了相熟的几人做戏哄哄自家女娃儿。

白凤九在经历了一番“供不应求”的忙碌之后，的确有段日子未节外生枝。只是诸城不过弹丸之地，再怎么折腾总归有限，被老员外的良苦用心愈加抬得自信满满的热血女子，满腔抱负、一心向外，终于坐不住了。

白凤九的江湖梦做了不是一回两回，老员外知道闺女有颗不羁的心，所以到哪里都让家丁跟着，几次都将苗头扼杀在了摇篮里。

大半月前，白凤九突发奇想，不声不响躲在家中商队的行李中，一路成功混出了城门。要不是带队的蒋叔心思细密，临时休整再检查了一遍行装，怕是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多出这么大一位活人。

一想到万一错过，说不定就让大小姐神不知鬼不觉地半路走脱了，蒋叔并商队上下便冷汗涔涔。

“蒋叔，咱打个商量，您就当没看到我成不？”白凤九对着这个看自己长大的叔伯辈伏低讨饶。

“唉，大小姐啊大小姐，怎么说你好呢！”知道首尾的蒋叔自然是不答应的，忙不迭将这烫手的山芋送回老员外手中。

父女二人为此狠狠吵了一架。

老员外想不通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娃，几乎是捶胸顿足：“白凤九，你也老大不小了，别人家二十岁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你连个说亲的都没有，还要成天往外野！我对不起你娘啊！”

白凤九不服气：“成亲有什么意思？诸城太小，江湖很大，我要去外头看看！”

老员外吹胡子瞪眼：“江湖江湖，江湖有什么好？你以为江湖上只有刀光剑影、儿女情长？江湖上还有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小丫头片子什么都不懂！”

“反正我要出去……”

“没成亲哪儿都不许去！”

“……那就快点成呗！”

“……”

老父亲的本意是将女儿拖在家中，奈何白凤九人生唯一目标就是江湖，既然给出一条路，为何不走一走？于是，不知怎么话赶话的就闹到了抛绣球招亲这一出。

白府门前的空地上搭起了绣楼，自有人去传告白家小姐抛绣球招亲之事，一时之间诸城百姓议论纷纷。

心软的总是老父亲。白老员外越看绣楼越不是滋味，儿女再如何不堪总是儿女，况且在他眼里，白凤九除了隔三差五抛头露面、爱好异想天开之外，其实也没啥大毛病，要是嫁了个不着调的混混可怎么好！

哪知如今白凤九倒是心志坚定：“爹，我觉得挺好，本还想比武招亲，但要是他们总也决不出胜负可怎么好？还是抛绣球更爽快些！再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爹爹都已将招亲之事告知乡里，如今怎能反悔！”

她心下对招亲这件事毫无想法。

有没有丈夫重要吗？不重要。

丈夫着不着调重要吗？不重要。

丈夫好不好看重要吗？唔，也许有那么一点点重要。

但是，能不能出去肯定最重要！

如果有一个丈夫能使自己早日摆脱管束、开始闯荡江湖，那她觉得，要不还是快点整一个吧，毕竟要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