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咸鱼味掠过回廊,凤怀夕挑灯夜读,眉头皱得老高,时不时还发出些“啧”、“啊?”、“哦”、“哎!”的语气词。
从下午聚众吃瓜一闹,这附近屋舍里的修士都忍不住对她关注起来(主要是为了继续吃瓜)。现下纷纷用识海探风,看见她这副模样,或躺或卧的吃瓜群众们面上闪过一丝愧疚。
这个道友也太勤奋了!
难怪她区区一个练气五层也能通过考核,和她们成为同门,成绩好像还不错嘞!
什么!她只有练气五层?!说真的,这真不是天才吗。
冷静点,她是医修。
哦,医修啊,那没事了。
本来被凤怀夕勤奋好学的劲儿衬得手里瓜子都不香了的一众修士,听到这又立马躺了回去。
医修嘛,大晚上读书那不是基操吗?
谁让她们医修的教科书又臭又长,还必须全都记住,不然以后给人治病错了哪怕半分力,你就等着被追到天涯海角吧。尤其是刀修和剑修,一个一言不合就是姐妹砍一刀,一个满脑子全是剑手抖一毫都可能道心破碎。
有背景的正规医修倒还好,大家都指望着医修治病呢,金贵得很,谁敢跟人作对就是跟全修真界作对。散修医师,一个万一治不好就是听天由命了,全看患者什么性格。
唉,医患关系由来如此啊——
然,凤怀夕看的根本不是什么医书,正是白日里捡到的那本《成为龙傲天,三女共同眠》……
她看得抓心挠肝,满面凝重,每每读完一行字,就觉得眼睛脏了一分。
等全本读毕,合上书页,她呆滞望天,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我骟你大爷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这什么东西这么脏,我的灵魂不干净了啊啊啊啊!”
“神经病啊!神经病!”
“我为什么要打开它?我读它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我读得这么认真?为什么这种垃圾我还读完了?!!”
此时连危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只抓狂的凤怀夕,那书实在是——
作者和读者都有病!
这本《成为龙傲天,三女共同眠》内容即是书名,没有一点弄虚作假。写的就是一个名叫叶小川的倒霉少侽家族没落不算,还不被家里看重。十四岁时定下娃娃亲的对象——某宗门天姿过人的未来继承人,上门又是送礼又是道歉只希望能解除婚约,毕竟谁也不想被赘婿吸血。
然后这位“非常有骨气”的少侽就冲到列祖列宗面前大喊“记住,是佬子不要你!”接着口吐鲜血边说出金典名言。结果出门溜个弯儿意外捡到神秘戒指,里面住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儿,竟然是个被封印的大能,见了牠就疯狂爱上一定要跟牠签血契给牠当金手指,各种教牠绝世功法,拿尽神兵利器、天才地宝。于是小侽鸨就在过程中一步步长成傲视群雄的龙傲天,期间不断有各色美女投怀送抱,对牠不离不弃,甚至甘愿做小老婆也毫无怨言。
嗯,就是那种烂大街到随便捡个没人要的话本都是这个套路的大烂书。和凤怀夕最初对叶小川的猜测一分不差。
她本来也只是打算翻翻有没有叶傲天留下的珍宝或者重要信息,没想要细看,直到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书中的凤怀夕也是药王谷出身,也被合欢宗突袭出逃。区别是她逃出来后并没有来到春玉津,而是遇上了已经游历一年归来的半个傲天侽主。然后她就这么轻易相信了这个陌生人,把身家性命都挂牠身上,成为傲天成神之路上一个不算重要的炮灰补血挂件,最后帮侽主挡下一击在牠怀中“幸福”地死去。
一人一咸鱼看了都十分无语凝噎。
当事人凤怀夕更是气得恨不能当场就提剑过去把叶小川捅个对穿。
最后还是危月拦下的。
“你把牠杀了你大概也要偿命,你死便死了,我可是跟你签了血契的啊!”
凤怀夕歪头一想:也是,她娘都还没着落呢,万一过两天来春玉津找人发现她捅了个篓子,打在她身上的鞭恐怕比那些老家伙还重。
就算要杀,也可以等到去外面再杀嘛。
话本里不久之后他们要去一个迷境寻宝,虽然是老流程了,迷境里杀人夺宝更是屡见不鲜呀~
桀桀桀。
这夜,她带着对未来畅想的满意笑容睡去。而危月则思考了一晚上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签错了人,签到个傻子。
翌日,凤怀夕刚起床,便果真如监考老头所说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舒师妹在吗?”
来人相貌约莫在二十五岁上下,修为已至金丹后期。身上衣着同样是春玉津校服,但胸前绣着个梅花样式。
一见着她,凤怀夕便理解了“亲和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真的存在。
两人见礼,对方自报姓名:“我是天阙峰徒女,姓戚,单字一个宸,此次过来是带你去天阙峰拜师的。恭喜师妹,以后我们就是亲同门了。”
天阙峰……嗯?那不是宗主待的地方吗?
她的便宜师傅竟然是春玉津宗主?!
凤怀夕简单一收拾便随戚宸御剑而去,她虽心有疑惑,却没表露出来。
之前那人让她去入门考核,她还以为是要交给别人带,没想到最后还是她亲自来。
老娘到底跟她什么交情?
她的胡思乱想戛然而止,戚宸的本命剑稳稳停在山峰之上。整个过程不抖不晃,更不存在大风扎脸,正常得让她都没意识到目的地已经到了。
褚清宁盘坐在一棵巨大梅树下烹茶,看来已然在此等候多时。
戚宸在前,领着凤怀夕走过去:“师尊,小师妹到了。”
褚清宁头也不抬,淡淡回应道:“嗯,辛苦了。桌上左边是你陈师姨答应你的丹,若不练剑便自行归去吧。”
“多谢师尊,徒女这便告退。”
临走前她还偷偷摸摸地给凤怀夕使了个眼色。
可惜凤怀夕不解其意,以为她提醒自己不要打扰褚清宁。
于是寒冰之上,飞雪之中一长条人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墨发渐渐添上一层白,跟撒了糖霜似的。树下烹茶的人也好像将她忘记,动作一气呵成,拿起茶杯轻轻一吹,茶香飘然。
凤怀夕了然,心想不是主角果然不会一路顺畅,便宜师尊竟然是个古怪脾气的。
一柱香过去,碎雪沾满了她的睫毛,痒得她不停眨眼。
“你拿手擦掉呗,多点事儿。”危月懒散地看着这一大一小表演默片,深觉无聊。
“你以为我不想啊,只是古人有云:敌不动我不动。咱们寄人篱下的,得学会看人脸色知道吗。”
“啧,小古董。”
不料正是此时,褚清宁突然抬头,一眼就看到自己新收的好徒女屹立雪中,身形颀长,发如墨上点霜,面若——
创伤……
凤怀夕搁那边跟人聊天边使劲眨眼抖雪,表情千变万化,伴随着阵阵抽动,看起来不是神经病就是羊癫疯。
总而言之一句话:有病。
褚清宁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你就算再如何不愿拜入我门下,也不必扮丑吓我。”
“啊?我没有啊,我挺想的,”凤怀夕眨眼频率太高都快翻成白眼把自己翻过去了,“师尊,敢问徒女可以动了吗?”
“……你想动便动。”一口茶停在半空。褚清宁看着自家小徒一双凤眼只剩白色,有种下一瞬就要魂归西天的拼命感,默默放下了茶杯,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想错了,是不是不该教她剑法。毕竟当剑修别的都好说,可绝不能眼神不好。
“多谢师尊!”
凤怀夕像只重获自由的小鸟,迫不及待地全身发力,唰地一下把身上所有落雪齐齐抖落。脑袋摇得欢快,简直是加速版洗发水广告。
她感觉整个人连呼吸都畅快了起来。
“……你刚才为何不动?”
“因为师尊你没让我动啊。”满脸纯真jpg.
“为师好像没说过这句话?”
“哎,师尊不用说,我都懂的,做徒女的就是要善解人意,有些事只可意会。师尊这是在考验我的耐心呢。”她骄傲地拍了拍肩膀,一副“你放心,交给我一定不会搞砸的”模样。
褚清宁张了张嘴又闭上,反复几次后:“……以后不必这般妄加猜测为师用意,我这里没这规矩。”
其实她想说,天阙峰上全是一群标准剑修,你在那里瞎猜一通可能人家只是在想晚饭吃什么。
“好!哦不是,徒女遵命。”
褚清宁按了按眉心,直接把桌上剩下那瓶丹药送到她手里:“此丹有避寒之效,实在受不了此地冰雪时服下。”
凤怀夕接过药瓶,一看一闻,立马识出这是上品丹药,于是满心欢喜收下道:“多谢师尊。”
“我看你自备木剑,以后便在这里练剑吧。”
她不由怔了怔,怎么这个师尊也知道她用剑?嘴上还是隐瞒道:“师尊,我是个医修。”
“为师知道。”
“那师尊你……”
褚清宁没立马接话,只是悠悠看向飘落手中的梅花。
“你不练剑,怎么给南尧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