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鸬鹚。”
“谢谢。”芦慈略显局促地在另一张空椅上坐下,交叠于膝盖的双手,繁复的明黄色礼服裙摆都一丝不苟。
柒月手里拿着采访本,微微倾身:“我是《剑仙》的忠实粉丝,一直在追更。男主叶以安平常有点小嘚瑟,但关键时候绝对靠得住;女主宋轻尘呢,表面万事都好好好,实则把男主拿捏得死死的,不想走路的时候就一定不动声色地哄得男主抱她,哈哈哈,两人CP感超绝。百毒不侵叶以安,一剑封喉宋轻尘。写的第一篇网文,就这么受欢迎,被评为摘星网’年度最受欢迎作者’亚军,真的好厉害。”
柒月用采访本拍在左手上,象征性地鼓了几下掌。
芦慈颔首笑道:“不敢当,非常感谢读者小可爱们对我的包容和厚爱,感谢编辑耐心的指导,也感谢摘星网提供的平台,让我这样的普通写手能够有圆梦的机会。”
柒月怀疑这是她连夜背诵的获奖感言小抄,笑着接话:“鸬鹚过谦了。小试牛刀就获得了如此成就。你有没有什么心得可以跟摘星网渴望成功的万千作者分享呢?”
芦慈想了想,真诚地回答:“这个是真没有。对我来说,写作就像怀胎十月后开盲盒。写完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出来的会是什么鬼样子……呵呵呵……”
“看来只能归因于才华了,羡慕不来。”柒月看了眼采访本,“据小道消息,鸬鹚的父亲是文坛泰斗级人物芦子夜先生,我个人非常喜欢芦子夜的作品,想借此机会求证一下,这是真的吗?”
芦慈一愣,没想到会突然被问到关于父亲的问题,只能如实回答:“是的。”
柒月无声地做了一个“哇”的口型:“那你觉得自己能走上文学这条道路,受父亲影响大吗?”
芦慈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为人察觉的自嘲:“实话实说,我父亲非常不赞同我写小说,高中选文理,我爸非要我报理科,结果当然是学得一塌糊涂。”她低头笑笑,“我那些三脚猫的写作入不了我父亲的法眼。我是在他去世后才有机会开始创作,将脑海中积攒的乱七八糟的故事付诸纸笔。”
“话是这么说哪,可是毕竟芦子夜先生在文坛地位举重若轻,从小耳濡目染,也会有些影响吧?”
芦慈微微眯起双眼,喃喃道:“这个嘛……”
好在柒月并不真的需要她回答,看了眼手上的资料,转换话题:“今年’年度最受欢迎作者’桂冠被名不见经传的新手作者闻雨落摘得,去年冠军南木只获得第四,对这个结果,鸬鹚怎么看?有没有感受到压力?”
越过强得刺眼的打光灯,在摄像机后面黑黢黢的地方,就站着这次同样受邀请而来的十几位写手,正在看她的采访。
这个话题引战意味明显,芦慈尴尬地搓手打哈哈:“我就趴窗台上,用眼睛看看。”
听了这话,柒月一怔,随即笑道:“看来咱们文理双修的鸬鹚,不会被轻易带沟里。”
采访部分终于结束了,只要没有太刁钻的问题,芦慈还是挺喜欢参加这种线下活动的。虽然她很喜欢写作,但天天一个人关在小黑屋肝字数,连她的猫都对她爱搭不理的,感觉还是有点孤单,到年底了,翻出衣柜里只买不穿,满柜子积灰的礼裙,穿出来见见平时只在群里勾搭的各路写手网友,交流交流写作心得,吐槽吐槽苦肝字数的痛苦,才有一年又结束了的实感。
台上在为下一位采访做准备,柒月按着耳麦问:“南木来了吗?还没来?”柒月皱起了眉头,“那闻雨落呢?来了吗?”
芦慈第一次参加这类活动,精心画了全妆,亮闪闪的镶钻发夹低调奢华,像一只高贵的蝴蝶暂时栖息,堪堪扣住一边,另一边自然垂在胸前,昂贵的明黄色抹胸礼服将她气质衬得冷淡优雅,谁看了都得赞一句迪士尼在逃公主。
但她这打扮对于这个场合过于隆重和刻意了,旁边的白鹭是简单的灰色斜肩毛衣,而蹦跳着上台的闻雨落,牛仔背带裤,齐腰长发,头顶斜扎着一个粉色蝴蝶结,活力十足,美得十分轻松,毫不费力。
柒月眼睛几乎看直了,脱口而出:“抱歉,你是闻雨落?你是模特吗?你成年了吗?”
闻雨落个头很高,看样子得接近一米八,身材十分瘦削,落肩白T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仗着年轻,脸上不施任何粉黛,眉眼黑白分明,利落疏朗。
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语音娇俏地说:“成年了哦,十九,编辑大大要看身份证吗?”
柒月摆手:“不用不用,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唔唔。”
耳麦里传来导播提醒她注意措辞的语音,毕竟摘星网几大前浪大佬们正站在摄像头前看着呢,柒月看了下采访本,生硬地调转话头:“落落的处女作《天之骄女》在摘星网人气居高不下,女主齐琬瑜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朝跌落谷底,面对很多荆棘和诱惑,她还能坚守本心吗?她还能重回巅峰吗?里面的每个人物都有血有肉,似乎就活在我们身边,我也在追,我想代表读者们问一个最高人气问题,能剧透下结局吗?”
闻雨落狡黠地笑笑,长睫闪闪:“感谢大家的厚爱,不是不愿意剧透,而是结局怎么样我自己都还不知道。”
柒月一脸惊奇:“落落写书难道是没有大纲的?”
闻雨落摇头:“没有,写哪算哪。这样有个好处,有些桥段不仅读者会惊喜,我自己也会惊喜。”
“哇。”柒月丝毫不带矫饰,脸上混合着羡慕与赞叹的表情,半晌合不拢嘴。
闻雨落的连载小说已经写了近一百万字,人物塑造精准,剧情逻辑严密,笔力老练,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十九岁姑娘的阅历能写出来的,现在她还说自己没有大纲。
“冒昧地问一句,你没请代笔吧?呵呵呵……”柒月半开玩笑地问。这句话一出,耳麦里又传来导播一阵咆哮,刮得她耳蜗隐隐作疼。
“好好说话,尊重受访者!”
“装逼过头了。”
昏暗的光线中,窸窣两声,火光一闪,白鹭的嘴角多了一抹猩红。
白鹭瞥见芦慈的目光,深吸一口,二指夹下那抹猩红,在烟雾缭绕中抖抖烟盒,“来一根吗?”
芦慈摆摆手,白鹭了然地点点头,将烟叼回嘴上,说道:“你是咖啡续命党。”
二指轻轻钳了一下她白嫩的脸颊,笑道,“我看看,能挤出一杯美式了。”
写作为了保持更新进度,熬夜是经常的事,有些人习惯抽烟提神,有些人喜欢咖啡或者茶,更厉害的还有全是酒精中浸泡出来的文字。
芦慈摸着脸颊笑道:“美式好歹水分充足,再过几年大概挤出来的就是意式浓缩了。”
“现在一天几杯?”白鹭抖落烟灰问。
芦慈吐了下舌头,蜷住拇指和食指,举起右手摇了摇。
“还好了,我现在一天没有两包烟顶不住……”
“唉,这里不能抽烟。”有工作人员朝这边严厉地出声招呼。
白鹭将烟捏熄,举起双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直到工作人员走远了,才回头继续说:“话说,还没谢谢你给我投票呢。”
听了这话,芦慈略怔了怔,笑道:“你知道了啊?”
“你也没有很认真地在隐藏啊,投票的昵称都没换一下。” 她将烟头随意地扔进旁边的废弃纸盒,拢了拢滑落肩头的披肩毛衣,“这可真是多谢你了,可是就这样,我的票数还是没你多。”
白鹭的语气带着戏谑,非常轻松,但芦慈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谦虚太刻意,安慰太矫情。
白鹭的父亲白渊一直是芦子夜的编辑,两家关系非常要好,白鹭和芦慈几乎是一起长大的,白鹭大她六岁 ,十八岁开始写网文,芦慈从初中开始就是她的铁粉一枚。
对芦慈走上网文道路影响最大的,与其说是父亲芦子夜,不如说是白鹭。
芦慈望着台上闻雨落风头无两,与柒月谈笑风生,毫无局促之感,不像自己,简短的感谢稿写写改改十几遍,上台仍不能挥洒自如,念得像刘姥姥发表大观园到此一游感言。
再看看白鹭,一脸云淡风清地鼓掌,想当年,白鹭也是年少时一鸣惊人,惊才绝绝,第一篇文横空出世便惊艳整个网文界,从此开始了在网文界近十年不可撼动的统治地位。只是前两年不知为何,连扑两本,连“年度最受欢迎作者榜”前十都没挤进去。
当时网上可以说是掀起一波铺天盖地的群嘲了,什么“江郎才尽”啦,“她的作品现在都被圣母腌入味了”啦,“小学生文笔”啦,谩骂之声不绝于耳。
好在白鹭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性格,认真打磨作品后,今年又杀回了榜单前十,芦慈真心为她高兴,也很佩服她的毅力与学习能力,总是勇于推翻自己,做很多不同的尝试,她最近的三篇连载文不管是类型还是文风,都与之前有很大的区别。
白鹭半天没听到回答,扭头看她:“发什么愣?我玩笑的啦。还没认真恭喜你今年拿第二呢,超级棒!”说着双手比了个夸张的点赞姿势。
“谢谢,”芦慈挠挠头,往台上努努嘴,“相比台上这位,可差得太远了。”
白鹭低头笑了笑,道:“你也不用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这第一的宝座,想当年我也坐过好些年,今年是闻雨落,以后又不知道是谁了。没有哪一个作者能保证写出的书本本畅销,只是尽我所能罢了。”她直视芦慈的眼睛,微笑着说,“我们笔耕不辍,不是为了得奖,是因为热爱对吧?只要我们不忘初心,问心无愧,对读者坦诚以待,今年塑造的人物比去年更好了一点,故事更动人了一点,那就足够了。外界的这些排名啊评奖啊什么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都还好啦。”
一席话听得芦慈深以为然,只是无论怎么想,这话也带着几分,迫不得已的无奈,以及千帆过尽的释然。
成功是偶然,失败才是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