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服装厂门口,一保安歪着脑袋靠在墙上昏昏欲睡,何真骑着摩托车猛地按了一下喇叭。
保安倏地清醒,他不爽地抬起头冲着何真直嚷嚷:“干嘛呢?有厂牌吗,不是本厂员工不让进。”
何真勾起一边唇角:“是吗?”
保安站起身,拉了拉帽檐,一本正经地说道:“在厂里就得遵守本厂规则,你要是有事情也要出示身份证登记。”
说话间保安的目光一直在何真身上逡巡着,带着不信任的口吻又问:“你有什么事?”
何真哼了一声,直接踩着油门就要往前窜。
保安大惊失色,想拦着又没那个勇气,只抖着嗓门大喊:“我……我跟你说,你你……你要撞断了这拦杆,赔偿2000元!”
何真将车熄了火,指着墙上贴着的红纸说:“这不是招人么,我来应聘。”
这话一出,保安瞬间来了底气,本想着何真看起来有些面熟,心里还存了三分忌惮,原来只是个求职的,而且还是本厂最差的工位。
“哟,来应聘的不早说。”保安斜着眼不屑地说了一句:“等着。”
何真将车停好,大剌剌地坐在保安的椅子上,两条腿晃来晃去,也不再搭理那保安。
妈的,挺拽!保安暗骂了一句,何真犀利的眼神瞟了过来,保安有些心虚,总觉得此人不好惹。
“哥们,你这姿势很社会啊。”保安干笑了一声,从腰间拿出对讲机呼叫前台。
何真耐着性子等了一会,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你叫的这他妈的是蜗牛吧?能不能快点!”
保安骇了一大跳,奶奶个巴子,头一回见这么牛气冲天的应聘者。
“哥们,你是来应聘的。”保安提醒道,请注意你自己的身份,这话他忍了忍没敢说,毕竟瞅着何真这个头和架势不太好惹。
“操。”何真有些烦躁,差点没忍住将这保安的脑袋拧下来。
“姜小建,请问是哪个要应聘?”一位身穿灰色工作装的女人拿着个文件夹,朝着保安问道。
姜小建立马站正,指着何真答:“是他。”
何真懒洋洋地看了一眼那个姗姗来迟的女人,站起身,两手插兜,一脸酷酷的装逼表情。
“跟我来吧。”女人对何真的态度有点不舒服,沉着脸,语气冰冷:“我叫高玉秋,我是……”
“说重点。”何真丝毫不察,依旧拽拽的。
高玉秋的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何真下意识地伸了伸手,高玉秋很快躲开,径直推开办公室的门,拿出一份表格递给何真,便撂下他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何真将表格填完,没见着人,便悠然地在厂区内溜达。
出了人力资源部,前边就是车间,何真对这里太熟了,背剪着双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一位正在计数的女工抬起头看着何真说道:“请问你找哪位?”
“随便逛逛。”何真一脸坦然。
“对不起这位先生,这里不能随意进出。”女工放下手里的活,阻了何真的去路。
“我来上班。”何真改口道。
“那……”女工很礼貌地问:“你的工号是?厂牌呢?你是哪个工位的?”
“我新来的,还没来得及办厂牌,我打包的。”何真信口胡诌,趁着女工发愣之际,只身一闪就溜了。
“哎……哎!”女工幡然觉醒:“不好意思,你不能进去!”
何真撒开长腿就往制衣间里跑,推开那条厚重的大铁门,一股冷气从里冒出来,何真打了个哆嗦。
制衣间分为东西两个部分,西边的比较大,因现在是淡季,订单不多,那边已经暂时停工了。
东边这个车间相对小点,此时几百号人正在埋头忙碌着,放眼望去全是女工,她们很专注,何真走过也没有几人察觉。
这里相对安静,除了缝纫机针脚在布料上来回车走的声音。
“喂喂喂,你是谁?”刚进门的主任一眼便看到了何真。
何真转过身,很是谦逊:“主任好,我是新来的打包工。”
主任惊奇地看着他:“你……认得我?”
废话,你胸前的工作牌不写的很清楚吗?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另一套:“您这气质写着呢!”
主任听了脸上乐开了花,摇摇手谦虚道:“哪里哪里,芝麻官。”
周围的女工纷纷抬起头往何真身上看,像一道道炙热的火焰,毕竟在这里十年八年的也难得见到一位年轻帅气的小伙。
“看什么看,干活干活。”主任凌厉的眸子一扫,所有人乖顺地埋首继续工作。
这芝麻官官威还挺大,何真挠了挠头问:“那我在哪里工作?”
主任被何真先前那句话夸的心情很不错,她毫无防备地带他往包装部走去。
“小伙子,以你的条件来这里做包装工也不合适啊。”主任回头又看了何真一眼:“太浪费了。”
“我有什么条件?”何真问。
“你这么帅气又年轻。”主任诚实地评价道:“做什么都比在这里强,包装部都是纯手工打包,很累的,工资也不高,不像制衣间的工人,用的大都是全自动电脑缝纫机。”
“哦?”何真若有所思的说:“那为什么不买自动打包机呢?”
主任一听面色凝重起来:“这个……”
何真笑道:“不方便说?”
主任环视四周,压低声音说:“这年头做什么都难。”
主任没有明说,不过何真心里有数,说到底不过是这两年厂里的效益一日不如一日,虽然不至于亏损,但是利润也不尽人意,西边那边的车间早在去年就处于半停工状态了。
订单不多,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打包部就在这里。”主任打开门,一股热潮迎面袭来,里边乌烟瘴气,衣服堆积成山,满地的布料琐碎。
几十个工作台忙的热火朝天,都是上了年纪的女工,也夹杂着几名男工,与制衣间不同的是,这里很嘈杂,工人们手上没停,嘴上也没停,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俨然一个小型菜市场。
“你看习惯吗?”主任犹豫着,没有走进去。
“习惯,当然习惯。”何真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已经MMP了。
习惯个毛线,多呆一刻都会憋死,不过既然来了……
“程主任。”包装部一名管事的男人撸着袖子,满头大汗地走过来打招呼。
“哦,给你带个人。”程主任指了指何真:“新来的打包工。”
“哟!程主任,你从哪里拐来的傻小伙?”那男人很不客气地打量着何真揶揄道。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何真心里暗骂道。
“你可不许欺负人家。”主任交代了几句转身就走了。
男人领着何真走到一个空的打包台前嘱咐道:“你是新来的,活很简单,你就把地上这些布料和零碎的东西都用青色蛇皮袋装好搬到那边门口。”
“哪?”何真皱着眉头问道。
“那里,你看。”男人抬手指了指后门口:“会有叉车过来拉走。”
“哦。”何真明白了,这是把自己当打杂跑腿的了。
男人交代完了就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哟,小伙子。”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妈一边熟练地将衣服叠好放进塑料袋里,一边跟何真说着话:“就你这个头,去保安部那边多好啊,来这里当杂工,工资最低,还累。”
“哦?”何真问:“有多低?”
大妈忙里偷闲地伸出两根手指头:“就这个数,还不包吃住,说实话真不如捡破烂的。”
“工资两万啊?”何真笑道:“这也太高了。”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大妈叹了口气,说话间,她已经把一摞衣服用尼龙绳绑好了。
何真也不恼,他拿起蛇皮袋撑开,不紧不慢地把地上的杂物捡起来丢了进去。
大妈又忍不住唠叨起来:“你注意点,这干活速度等下会被黑狗骂死。”
“黑狗?”何真不明所以。
“就是刚刚这个……”大妈看了看门口。
何真失声大笑起来,大妈吓得连连摆手“小点声。”
周围的女工也跟着笑起来,甚至有些人完全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好笑,又有什么值得好笑的。
打包间脏乱差,工资也低,对面有将近一半的打包台空了,人少事多,工人们自然就不太守纪律,反正也没人管,除了那个叫黑狗的男人。
这时候何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寻了个角落接了电话。
“何真。”夏芒站在学校的公告栏旁质问道:“你怎么不来上学?”
“不是你要我去给梦哥送钱的吗?”何真躺在柔软的布料上,一脸坦然:“我都是为了你啊。”
“放屁!我什么时候让你旷课去送钱了?”夏芒气的不行:“别找理由,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考好所以……”
“何真,麻烦你帮我把这钱还给你姐,剩下的我以后会努力还她。”何真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奶凶奶凶地念道:“你要是没送到,咱们就不是朋友了。”
“我靠!”夏芒哭笑不得:“你念就念,语气别那么恶心好么。”
“我觉得你写这个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语气。”何真将纸叠好又塞进口袋里。
“你可拉倒吧,恶心死我了。”夏芒忽然觉得自己被何真带偏了,赶紧把话题又找了回来:“说,你为什么不来上学?”
“听真话还是假话?”何真问。
“屁话!”夏芒大声地骂道。
“噗。”何真顺势而为。
“操。”夏芒彻底没脾气了,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而视,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
有的是嫉妒,有的是崇拜,有的是好奇,也有的是谴责。
我们都不能带手机来学校,你凭什么可以在这里光明正大地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