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染江月 第55章 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一行人说说闹闹，很快就到了草地与雪地的交界处。

宣水芸用脚蹭了蹭飘在草地上的白雪：“师兄，听说这雪山会吃人，我们要不要进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岳虎咔嚓咔嚓转了转脖子，“来都来了，怎能不进！”

林枝扶这时也从江折月背上跳下来了，将一连串丁零当啷的葫芦从江折月脖子上拿下来挎到自己肩膀上，又拿着她那支竹棍往前一指：“我们冲！”

宣水芸不知道这是什么架势，愣愣地看着她。

所谓雪妖吃人，不过入了雪妖的占领之地，被变幻离奇的路径迷失了方向，呆久了缺食失温，自然而然地被雪妖给消化了。

一行人进去前备了许多的吃食和火折子，这类雪妖不算罕见，道行也算不上高，只要进入腹地深处把它的丹元给捅穿行了。丹元类似于人类的心脏，不好找，特别是在那么大的范围里。

“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林枝扶一面脚步轻快地走一面用那柄竹棍去挑地上的雪。

宣水芸跟在她后面，忍不住问：“你们老苍山的，外出捉妖都那么……雀跃的吗？”

倒不像是去干活，像是去郊游。

刁高义随口道：“就她这样而已，不知道在傻乐什么。”又对林枝扶说：“你还是不要乱挑吧，等下跳到它大动脉发脾气雪崩给我们埋了怎么办？”

“应该——”

整座山都抖了抖，雪花飘啊飘，枝叶上的厚积雪一大片砸在地面轰的一声，林枝扶吓得得缩了缩脖子，嘴里呢喃着没说完的话：“……不会……吧。”

山体开始起伏，地面开始剧烈翻搅，林枝扶脚下的地面开出一条巨大的裂缝，她毫无防备就掉了下去。

“姐姐！”

江折月呼吸一滞，飞身上前去抓林枝扶的手，没能抓到，索性往前一扑整个人头朝下栽了下去，两个就这么消失在眼前。

蓦地，另一边也传来喊声。

“啊啊啊啊啊啊！”宣水芸和刁高义的叫喊声夹杂着。

“师妹！”

“师兄！”

岳虎和石为瞳孔一缩，惊呼一声，分别扑到他们师妹师兄掉下去的那条裂缝边上，手扒着缝隙往下看。下面是悠深不见底的黑暗，喊叫的回音被岩壁撞出来，一声接着一声回响，震得雪花飘得更急、更快，扑簌簌地落在他们身后。

他们抬起头，谁也没先开口，隔了两条裂缝面面相觑。

半晌，石为看着岳虎舔了舔嘴唇，模样有些发愣，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这可如何是好？”

岳虎嗓子发哑，站起身就要朝那条裂缝跳下去：“我下去把师妹救上来！”

石为猛地扑到他身上，用自己的身躯使劲将岳虎压在地上：“你疯了！你跳下去也不一定能救你师妹！”

“那怎么办？我死了不要紧，可师妹不能有事！”岳虎自小陪着宣水芸长大，早已养成事事以师妹为先的习惯。他的命无关紧要，可师妹身份尊贵，不能出丝毫差错。

“可是你这么跳下去，也不一定能救下你师妹啊，不如趁早捉了这雪妖，反而更能救下你师妹！”

“是，是，你说得是。”岳虎很快冷静过来道：“我们要赶紧找到这雪妖的丹元，灭了它！”宣水芸的东西全被他背着，身上没有任何物质，他跳下去不一定能找得到人，在这极寒之境，若是没有任何保命的东西，不出几个小时就会被冻死的。

“是是是，”石为站起来拍了拍雪，顺带把岳虎拉起身，道：“要赶紧要赶紧，不然你师妹必定会被它消化掉的！”

“……”岳虎：“是，要快些找，不然你的师兄、师弟，你师弟的灵兽，都会被消化掉。”

石为：“……”

两个麻利动身，石为觉得这雪妖就是故意要将他们这些人分开，提出要拿一根麻绳跟岳虎绑在一起，这样不管掉到什么地方去，他们都是在一起的，遇到什么状况也可以相互扶持。

岳虎瞥了他一眼，表示同意，于是两个人就绑在一起一前一后地走。

而雪山的另一侧，林枝扶阵法面朝下趴在雪堆里，她没感觉到疼，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积雪都很厚，摔不死，只是身子被冻麻了。

林枝扶很快就起身，抖掉身上的浮雪，昂着头面朝天，‘啊’、‘啊’、‘哦’、‘哦’地吼了两嗓子，没人回应，看到她已经跟其他人走散了。当务之急是去找这雪妖的丹元，她拄着竹棍艰难地在雪地里走。

这地方没太阳，阴沉的天色很快就暗了下去，暮色中似乎更加寒冷冻人。林枝扶冷得整个身子都在哆嗦，头发、睫毛都挂满了雪珠，她一下一下搓手，把手放在嘴边哈气。

实在冷得不行了，林枝扶怕自己冻死在这鬼地方，想赶紧找个山洞或是角落生个火烤烤。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看到一片拱起的小山岩，上面层层叠叠对了一些遮蔽物。那应该是一个岩壁堆立起来小山洞，在那里面生火正合适。

林枝扶欣喜地快步走近，才发现原来那些遮蔽物一丛贴壁而生的矮枝。再仔细一看，那枝头上似乎挂了一个人。林枝扶心里一惊，更快速地走过去，发现那人是宣水芸，她喊了两声，没反应，怕是已经晕过去了。

林枝扶观察了一下周围，没有什么支撑物，那山壁又太高了，在这厚厚的积雪下难以跃上去，而且她手脚都冻僵了，很容易受伤。最后林枝扶是用竹棍撩着宣水芸的衣服把她撩下来的。

许是掉下来的时候头部砸到岩壁，宣水芸的额头起了个大包上面晕着瘀血，林枝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反复摆弄那颗头颅，生怕宣水芸这一下把脑子碰傻了。然而最严重的还不是头，最严重的是宣水芸已经失温了，手脚冰凉冰凉的，整个身子泛着冷意，怕是再晚些就要被冻死。林枝扶连忙把她拖进山洞里，拿出火折子来生火。

火堆烧得很旺，火星飞溅，橙黄的火苗在空气里飘荡。

宣水芸是被烫醒的，左脚的大拇指很热很烫，脸颊被蒸得泛红，身上暖洋洋的，背脊冒出细碎的汗珠。她僵着身子艰难得动了动，知觉渐渐回笼，慢慢宣水芸才发现，自己是被人紧紧地抱在怀里的。

“嗯……”

林枝扶听到宣水芸发出微弱的声音，低头时对上了宣水芸微红的眼眶，她惊喜地问：“你醒啦？”

宣水芸吞咽了一下，没说话。这怀抱软得很，又极为温暖，她垂下眼眸，看到了林枝扶的双臂把自己紧紧圈着。

一股难言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从来与人交往都是冷淡疏离的，第一次有把她抱得那么紧。

“你感觉怎么样？身上还冷吗？手手脚脚能动吗？”林枝扶关切地问。

宣水芸感觉嗓子涩疼涩疼的，用气音道：“头很痛。”

林枝扶微怔，顿了顿才说：“哦，你的头起了个大包，应该是掉下来的时候砸到石头，但还好，没穿，问题不大。”

“……”宣水芸顿了顿，又说：“左脚脚趾很烫，又烫又疼。”

林枝扶狐疑地低头一看，原来是她的左脚离火焰太近，一直在被烤着，就连鞋子都被烤焦了，烧出一个黑黑的洞。她猛地把宣水芸的脚移开，用手在上面拍了拍，有些心虚地道：“应该也是你掉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什么硬物，擦伤了。”

“是你救了我吗？”

林枝扶如实地淡淡道：“说不上，只是把你拖进来烤火而已，你自己活的。”

宣水芸心里已经有了考量，不过她震惊：自己竟然是被拖进来的。又过了一会儿，她恢复了点力气，就自己坐起来，看了看四周。林枝扶方才铲了一些雪在葫芦里，用火烧沸了，这会儿已经温了，递给宣水芸。

宣水芸接了，没喝，道：“我不喝别人的水。”

林枝扶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干裂的嘴唇，忍不住问道：“你是大小姐么？”

按说林枝扶也是个讲究人，若是条件允许的话，她只喝山泉水，只吃现煮的食物，只睡云锦扑的床。若是条件不允许，糙就糙了，无所谓，能活下去就行。

只是一句调笑的话，没想到宣水芸一本正经回答：“是啊，我就是大小姐啊，怎么了？”

林枝扶哽了一下，心说也是。桃花庵庵主是晚年得女，据说是与守望了将近三十年的心上人生下的女儿。那位心上人是一个如花似玉、身份高贵的宫廷女子，一生下宣水芸没两年就体弱而亡，宣水芸随了母亲的姓氏，千娇万宠着长大，确实是大小姐无疑了。

刚想伸手拿回自己的葫芦，宣水芸举起来喝了一口。林枝扶不禁问道：“你不是不喝别人的水么？”

宣水芸没接话，一口接着一口喝，咕噜咕噜，水珠顺着嘴角滑到脖子里，应该是渴极了。

这山洞静得很，火星子噼里啪啦响，林枝扶将手放在火焰上方烤。

半晌，宣水芸压着嗓音道：“喂，林枝扶。”她静了静，才说，“我仔细想过了，你可以跟我当朋友。”

林枝扶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被同意跟人家当朋友了？？这是天大的恩赐？？？

哦，原来跟大小姐做朋友前是要经过大小姐同意的啊。她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大小姐交朋友前还有这么一项流程。

林枝扶笑道：“那我可以我说很荣幸成为你的朋友么？”

“我也很荣幸能跟你成为朋友。”宣水芸一本正经道。

林枝扶裂着嘴直笑，用竹棍翻了翻火堆，没说话了。

片刻，林枝扶说：“水喝完了吗？”

“喝完了。”宣水芸低声说，递了葫芦过来，已经空了。

林枝扶接过来，随手又铲了一些雪进去，打算再烤一葫芦。

宣水芸再次震惊：“我刚刚喝的是雪水？”

林枝扶点头，宣水芸的脸色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半晌，宣水芸又说：“林枝扶，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林枝扶掀起眼皮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大小姐是第一次交朋友，那自己确实是很荣幸了。

四周静得很，宣水芸似乎有很多话讲：“真的很高兴能认识你，跟你成为朋友。”

“等回了桃花庵，我有一些东西要送给你。”

“以后我们还可以一起捉妖除鬼，一起做任务。”

“谢谢你的礼物。可是，”林枝扶犹豫着：“可是我马上就要回老苍山了啊。”

除了这雪妖，她马上就要动身了。这该如何与宣水芸一起捉妖除鬼，一起做任务？

宣水芸似乎没想到这一层，顿了好一会儿，又笑着说：“没关系，老苍山和桃花庵世代交好，每年都会让弟子互交。今年你来我这儿，明年就该我去你那儿了。明年我们还能再见面。”

“以后我们每年都能见面。”

林枝扶看着宣水芸认真又珍视的眼神，心底柔软了好几分，眼底含笑，郑重地回：“好，我会永远期待跟你的见面。”她马上就在心里给宣水芸留了个位置，以便她以后每年来。

以后她们每年都要见面。

刚巧这葫芦水又沸了，林枝扶问：“水煮好了，你还喝水吗？”

宣水芸挤眉弄眼，似乎还回味刚刚的水，摇摇头：“还是不要了，雪水的味道有点怪……”又问：“你是在哪里捡的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