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缙云岭上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转眼便是三四年过去。
昔日两个半大的孩子,如今已初具少年风姿。
十一岁的淮南桔身量抽高了不少,眉眼间的跳脱未减,反而更添了几分张扬灵动,像一株迎着烈日疯长的向日葵。
九岁的陶北栀则愈发沉静秀美,继承了淮安师尊的温和气质,言行举止间一派从容,只是面对淮南桔时,那故作的老成仍会破功,露出些许腼腆。
这日清晨,山间雾气未散,淮安与陶弥并肩立于崖边,望着云海翻腾,神色却不似往日平和。
“消息确凿?”淮安眉头紧锁,清俊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忧色。
陶弥负手而立,玄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语气淡漠:“山下传来的灵讯,岂能有假?新帝登基,为肃清前朝余孽,已下令屠戮三城。如今尸横遍野,怨气冲天。”
淮安袖中的手微微收紧:“生灵涂炭……我等既修道,岂能坐视不理?当下山尽绵薄之力。”
“绵薄之力?”陶弥侧过头,凤眸中带着一丝讥诮,“阿淮,天道循环,王朝更迭,自有其定数。红尘杀戮,因果缠身,你我插手,便是沾染业障,于修行有损无益。”
“可那是数十万条性命!”淮安语气难得带上了激动,“修行若只求自身超脱,罔顾苍生疾苦,与那山间顽石何异?我修的不是无情道!”
陶弥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忽然凑近,语气变得暧昧低沉:“哦?那你修的是什么道?是……想与我双修的道?”
若在平日,淮安早已面红耳赤将他推开,但今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陶弥,目光清澈而坚定:“陶弥,我没与你玩笑。纵然天道有常,但医者仁心,见死岂能不救?我们不干涉王朝兴替,只化作凡人游医,救治伤患,收敛尸骨,超度亡魂,总不至于也违了天规吧?”
陶弥与他对视片刻,在那双温润却执拗的眸子里,看到了不容动摇的决心。
他了解淮安,平日里性情最是柔和,一旦认定某事,却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最终,陶弥嗤笑一声,似是无奈,又似是纵容:“罢了,就知道拗不过你。你要做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沾染那些污秽血腥。”
他转身,朝院内扬声喊道:“两个小兔崽子,收拾东西,下山!”
淮南桔和陶北栀正在院中对练基础剑法,闻声皆是一愣。
下山?这对他们而言,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缙云岭虽好,但终究是方外之地,山下的红尘世界,对他们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两个孩子迅速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淮安细心地将他们的容貌用术法稍稍调整,掩去了过于出众的灵气,看起来只是比寻常孩童清秀些的兄弟。
陶弥则依旧是一身惹眼的红衣,只是气息内敛,看上去像个气质不凡但略显孤高的江湖郎中。
四人御风而行,不过半日,便已抵达受灾最严重的雍城地界。
尚未入城,一股浓重的混杂着血腥、焦糊和腐臭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原本官道两旁的良田化为焦土,随处可见倒毙的牲畜和零星的人尸。
越靠近城池,景象越是惨烈。
残破的旌旗倒在血泊中,断壁残垣上满是刀劈斧凿和火烧的痕迹,乌鸦成群地盘旋,发出刺耳的嘎嘎声。
淮南桔和陶北栀何曾见过这等景象,两张小脸瞬间变得煞白。
淮南桔下意识地握紧了拳,之前下山游玩的兴奋早已荡然无存,陶北栀更是紧紧抿着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若非强忍着,几乎要吐出来。
淮安面色凝重,加快了脚步。
陶弥则皱了皱眉,轻轻挥了挥袖,一股清灵之气笼罩住两个孩子,驱散了部分令人作呕的气味,但他看向眼前地狱般景象的眼神,依旧冷淡。
城门早已坍塌,守城的兵士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叠着。
城内更是触目惊心,街道上血流成河,两侧房屋大多被焚毁,只剩下焦黑的骨架。
一些幸存者如同游魂般在废墟间翻找着可能残存的食物或亲人的遗骸,眼神麻木空洞。
伤者的呻吟声、孩童的啼哭声、以及失去亲人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淮安立刻开始行动。
他寻了一处相对完好的街角,施展术法,清出一片空地,支起一个简易的棚子,便开始为涌来的伤者诊治。
他动作轻柔,语气温和,哪怕面对最狰狞的伤口,也没有丝毫嫌弃与畏惧,指尖凝聚着柔和的灵力,尽可能地为伤者减轻痛苦,处理伤口。
陶北栀不用师尊吩咐,便默默跟在淮安身边,帮忙递送药物、包扎伤口、安抚惊惶的孩童。
他学着师尊的样子,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用小小的手掌去传递一丝微弱的暖意。
而陶弥则抱着手臂,倚靠在旁边一截烧焦的梁柱上,冷眼旁观。
他对这些凡人的生死似乎毫无触动,目光只在淮安忙碌的身影和偶尔因灵力消耗过大而微微发白的脸上停留。
淮南桔起初也有些不知所措,那浓重的血腥味和惨状让他心头怦怦直跳。
他学着陶北栀的样子,开始帮忙搬运伤势较轻的伤者,清理废墟寻找幸存者。
他年纪小,力气却不小,动作也灵活。
在一次扒开坍塌的土石,拉出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后,他看着那孩子母亲感激涕零的模样,胸口那股憋闷的气息似乎顺畅了一些。
然而,人力有时尽,仙力亦非无穷。
伤者太多,药材很快告罄,淮安的灵力也在飞速消耗。
“师尊,歇一会儿吧。”陶北栀看着淮安额角渗出的细汗,心疼地递上水囊。
淮安摇摇头,接过水囊却没有喝,而是喂给了一个发烧的孩童。
一旁的陶弥终于动了。
他走到淮安身边,不由分说地扣住他的手腕,渡过去一股精纯平和的灵力。
“逞能。”他低声斥道,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淮安感受到体内近乎枯竭的灵脉得到滋养,抬眼看向陶弥,露出一丝疲惫却真心的微笑:“谢谢。”
陶弥轻哼一声,“谢谢~咱俩是陌生人呗。”
说罢陶弥别开视线,目光扫过满目疮痍,淡淡道:“杯水车薪,何苦来哉。”
“能救一个是一个。”淮安语气依旧坚定。
夜幕降临,城中的哭声似乎更加凄厉。
淮安和陶北栀还在忙碌,淮南桔也跑前跑后,陶弥不知从何处找来些干净的饮水和食物,沉默地分发给幸存者。
在一片残垣断壁的阴影里,淮南桔看到陶北栀正小心翼翼地给一个断了腿的老者喂水,那专注而温柔的神情,在血色与火光映照下,有种惊心动魄的圣洁。
他忽然想起缙云岭上无忧无虑的春日,想起那株老桃树,想起两人分食的朱果……
眼前的惨状与记忆中的安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淮安师尊执意要下山了。
他走到陶北栀身边,蹲下身,低声说:“北栀,我来吧,你去歇歇。”
陶北栀抬起头,看着淮南桔被烟尘弄花的脸,轻轻点了点头。
夜色深沉,怨气与死气在城中凝聚不散。
陶弥站在高处,望着这片人间炼狱,红衣在夜风中如血浪翻涌,他抬手,结了一个复杂的法印,无声的波动扩散开来,将那些试图凝聚成形的怨灵悄然驱散。
他依旧不屑于解释,也不屑于表露,但有些事,他做了,也只是因为身边那个人在意,能帮他多做一点的事,他自然不吝惜。
淮安若有所觉,抬头望向高处的那个身影,月光勾勒出他孤峭的轮廓。
淮安知道,陶弥并非真的无情。
只是这红尘劫难,方才开始,他们带来的这点微光,能否照亮这无边的黑暗,尚未可知。
淮安走到陶弥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脚下哀鸿遍野的城池,轻声道:“明日,我们去收敛城外的尸骨吧,让他们入土为安。”
陶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夜风更冷了,带着化不开的血腥味。
昨天不知道干啥去了,居然没有更新[愤怒]
今天补上[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红尘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