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岭的早清,总是比别处的更清新。
鸟鸣清脆,夹杂着缙云岭特有的风过桃林的沙沙声,唤醒了新的一日。
淮南桔是先醒来的那个。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便察觉到了怀里的温热和均匀的呼吸声。
他低头,看见陶北栀安静的睡颜近在咫尺,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鼻尖小巧,嘴唇微微张着。
自己的手臂正牢牢圈在对方单薄的肩膀上,将人整个儿箍在了怀里。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臂,又贪恋这份暖意,正犹豫间,陶北栀眼睫颤了颤,也醒了。
四目相对,一时寂静。
陶北栀眨了眨还有些迷蒙的眼睛,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想挣脱这个过于紧密的怀抱。
淮南桔立刻松开了手,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为了掩饰那点不自在,他凑近了些,小声问:“昨夜睡得好吗?”
陶北栀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很是认真地感受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又摇摇头,诚实地说:“还好……就是南桔师兄你抱得太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
淮南桔一愣,他其实完全不记得自己后来怎么就抱了陶北栀,只记得睡前是握着他的手。
被当面点破,他耳根有点热,却强词夺理道:“我……我那是怕你掉下去!这床这么小,你睡相又差!”
陶北枝疑惑地看了看身下这张足够睡下三个他的雕花木床,最终只是乖巧地“哦”了一声,没有反驳。
两人穿戴整齐,一前一后走出房门。
院子里,晨露未晞,桃花瓣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而他们的两位师尊,早已站在那株老桃树下。
今日的陶弥依旧是一身惹眼的绛红,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半束,正微微侧头,对身旁的淮安说着什么。
淮安则穿着月白色的常服,气质清雅,他听着听着,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你看师尊们,是不是又开始了?”淮南桔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陶北栀,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气息拂过对方敏感的耳廓。
陶北栀被那气息弄得有些痒,缩了缩脖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也小声道:“师尊耳朵红了。”
“我发现了。”淮南桔像是终于确认了一个重大发现,语气里带着点得意的狡黠,“你一害羞耳朵也会红。”
陶北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果然有些发烫。
他抿了抿唇,小声辩解:“才没有。”
那边的陶弥似乎察觉到了两个小家伙的窥视,眼风淡淡扫了过来。
淮南桔立刻站直,做出一副“我们很乖什么都没看”的样子。
陶弥唇角微勾,收回目光,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淮安那泛红的耳垂。
淮安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颤,略带嗔怪地看了陶弥一眼,却也没躲开,只是低声说了句什么。
两个孩子看得有些呆了。
“用早膳了。”淮安转向他们,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只是耳根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
餐桌上气氛安静。
淮安一如既往地照顾着两个孩子,给陶北栀夹他爱吃的水晶糕,又替淮南桔盛了一碗米粥。
陶弥则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目光时不时在自家徒弟和淮安徒弟之间流转,带着几分玩味的审视。
饭后,淮安叫住了准备溜去练功的淮南桔。
“南桔,今日的药圃该你打理了。”淮安语气温和,“昨日你弄伤了北枝,虽是无心,却也该有所补偿。去将东边那片清心草浇灌一遍,再除了杂草,算是小惩大诫。”
淮南桔乖乖应下,心里却松了口气,这惩罚不算重,在淮南桔看来这甚至不算什么惩罚。
陶北栀立刻道:“师尊,我去帮南桔师兄。”
淮安看了看他,微笑着点头:“也好,兄弟友爱,是该如此,只是不许再胡闹了。”
两个孩子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淮安轻轻叹了口气,对身旁的陶弥道:“你日后也收敛些,孩子们都看着呢。”
陶弥挑眉,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人带近:“看便看了,道侣恩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不是见不得人。”淮安无奈,手抵在他胸前,阻止他进一步靠近,“只是他们还小,心性未定,我担心会影响他们日后道心。”
陶弥低笑,指尖缠绕着淮安一缕垂下的发丝:“影响?你难道没看出来,你家那个小古板,对我家那个小混蛋,并非全无欢喜?”
淮安一怔,随即摇头:“陶弥,不可胡言,北栀性子纯善,对谁都好。南桔活泼,与他亲近些也是常理。孩童之间的喜欢,单纯懵懂,终究与道侣之情相差甚远。你莫要胡乱揣测,平白扰了他们清净。”
“哦?”陶弥像是抓住了什么重点,眸中光华流转,凑近淮安耳边,声音低沉暧昧,“那依你之见,何为道侣之情?就像我这样……”
他话音未落,已低头吻上淮安额头。
淮安脸上瞬间染红,用推开他:“陶弥!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好好好,不成体统。”陶弥从善如流地松开手,看着道侣又羞又恼的模样,心情大好,“那等夜深人静,再无旁人打扰时,我们再好好探讨,何为……道侣之情。”
淮安瞪他一眼,转身便走,步伐比平日快了许多,那绯色从脸颊一路蔓延至脖颈,消失在衣领之下。
陶弥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笑意更深。
药圃里,淮南桔笨拙地提着木桶,一瓢一瓢地给清心草浇水。
陶北栀则蹲在一旁,仔细地辨认着杂草,小心翼翼地拔除,生怕伤了药草根系。
“北栀。”淮南桔干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凑到陶北栀身边,“你说,师尊们现在在干嘛?”
陶北枝头也不抬,认真拔草:“师尊或许在看书,陶弥师尊可能在练剑。”
“我看未必。”淮南桔撇撇嘴,“我猜师尊肯定又在逗淮安师尊了。”
陶北栀动作一顿,想起早上看到的情景,小声说:“陶弥师尊……好像很喜欢那样。”
“哪样?”淮南桔故意追问。
“就是……靠近师尊,碰碰他?”陶北枝词汇匮乏,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亲昵,耳朵又开始微微发红。
淮南桔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心里那种想逗弄他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像是有只小猫在挠。
他学着师尊的样子,突然凑近,飞快地伸手碰了一下陶北栀的耳垂。
触感微凉,柔软。
陶北枝像是受惊的小动物,猛地捂住耳朵,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淮南桔,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南桔师兄!”
“哈哈哈……”淮南桔得逞地大笑起来,提着水桶跑开,“不逗你了,快干活!”
陶北栀捂着还在发烫的耳朵,看着淮南桔在药圃间跳跃的活泼背影,心里有些气恼。
阳光洒在少年飞扬的发丝上,镀上一层金边,见此情形,本就不记仇的陶北栀也消了气。
缙云岭的春日,似乎真的越来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