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民祠的正殿有六幅叙事壁画,其中第一幅相对完整,能看得出是一个婚嫁队伍,轿子里坐着的不知是谁,队伍中有人手持五色幢,有人手持孔雀羽扇,看五色幢的形制颇像宫里用的薄羽幢,安澜推测轿子里的人有可能是皇亲贵胄。
第二幅残缺得很厉害,只能看到有一位蒙面的女子捧着一双眼睛。
第三幅则是陷于重重烈火中的府宅,安澜站在这幅图面前许久,昨日兰庆跑起来的时候,她就站在这幅画面前,想要伸手去描摹画面上缺失半边身体的少女,虽然脸的部分已经剥落,可从余下的半边衣着上,安澜能确定这个人就是自己。
五年前,站在熊熊烈火之中,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家破人亡的自己。
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壁画上呢?从白垩土和细泥脱落的情况来看,这里的壁画至少从万民祠完工后没多久就存在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壁画上?
如果绘制壁画的人能预知未来,为何他不尝试阻止悲剧的发生呢?还是说,他尝试过,可惜失败了。
安澜蹲在地上,仔细描摹着壁画破损的边缘,细泥脱落的那部分还画着两个人,一个此时此刻就站在万民祠外,另一个在汴京城经营着爹娘留下的铺子。
静,漫无边际的静,却不是绝对的寂静,安澜能听见逐渐渺茫的人声,听见嚎声尖锐的烈火,它们在心中轰鸣着,如同那场灾难之后的一段时日里,她每每辗转难眠时听见的枕头里传来的窸窣声。
当年因着母亲留下的遗言,她说服自己放下了仇恨,可始终忘不了被灭门那日的凄惨景象。或许她以为自己忘了,可在看见壁画的那一刻,她才恍然察觉,她的皮肤、血肉早已生在了噩梦里,一步也不敢擅离。
安澜闭上眼,强迫自己屏息凝神,驱散复杂、混乱、喧嚣、恶毒的情绪,在寂静重重包裹中突出重围,让胸腔里那颗心再次温暖、踏实地跳动。
……
余下的三幅画损毁得虽然不严重,但颜色也不是很清晰了,能判断出其中一幅画画的是一片水域上有几座孤岛,其中最大的岛上种着一株开花的桃树;一幅是在一处祠堂里,有个男人正对着一尊牌位跪坐;最后一幅则是一个人身鱼尾的男子被捆缚着吊在一处四周皆是尖锐怪石的地方。
这些地方安澜都没见过,也分不清到底是预言还是记述。
正思索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只见云簪形容狼狈的跑了进来,神色惊慌:“姑娘!兰庆被薛文蔚抓走了!”
夕阳已半身入土,风引草动,血腥味儿不停地往鼻子里钻,安澜戴上面纱也没能隔绝多少。
马车旁没有人,车里的东西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只是车轮上染满鲜血。
安澜伸手抹了一下,略有些浓稠,是人血。
她拔出发间的玉骨簪握在手中,寻着血迹一路朝东追去,那里是她们来时的方向,约摸二十丈的距离有一条村道。
当天色只剩一线火光之时,安澜拨开荆棘走到了村道上,而村道的西侧,一株巨大的梧桐树下,拴着一匹白马。
这匹马膘肥体壮,比安澜的那四匹马还要高大一些,金络头,靠近背部的白毛中夹杂着些许青色,马鞍是用揉白的皮子做的,鞍下缀着一只同心结,手艺极为精巧,也不知是哪位小娘子相送,鞍前挂着箭袋,造型简单工艺却非比寻常,里面尚有六支上好的清羽箭,可见主人是一位极为尚武的人。
单看这匹马,就足以将诗人万楚笔下的‘金络青骢白玉鞍,长鞭紫陌野游盘’具象化了。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如此好的马匹?”云簪疑惑,“瞧着像宫里出来的。”
“是贡马。”安澜道,“你还记得这几年小勃律进献了几匹上等青骢马?”
云簪默默回忆了一下:“自小勃律朝宗以来,一共六个年头,共进献过三匹极品青骢马,一匹赐给了左相,三年与西域人谈判的时候救了左相一命,但被西域人乱箭射死了,一匹送给了镇国公,但自从镇国公回京之后,除了秋猎,没见镇国公骑过,还有一匹赐给了恭亲王府,据说那匹马不让恭亲王亲近,便被恭亲王转送给了世子赵侑泽,不过恭亲王世子是个眼盲的,应该不会骑马吧……”
云簪不太确定,因为恭亲王世子不常出门,出门的日子半数以上都是受诏入宫,饶是她包打听的人脉遍布大街小巷,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赵侑泽?”安澜想到昨日设在江边的帷帐,“倒也不是不可能,他不是在洛阳住了两年了?昨日还在郊外办了踏春宴。”
“可恭亲王世子十年前生了场大病,病愈便盲了,能骑马跑这么远吗?”
“眼盲不代表看不见,”安澜意有所指,“若是一双阴阳眼,十五岁时阴眼压过阳眼,致使看不见凡尘之景,却能看见凡尘之精。”
云簪好奇:“凡尘之精?”
“就是人的精、气、神。”安澜解释道,“人有三宝:精、气、神。而眉心是印堂,三宝聚集之地,只要三宝不损,便心如明镜,灵台澄澈,百邪不侵。世间修行之人将它称之为‘魂炁’。”
“听起来很厉害。”
“当然厉害,要不然年头里薛文蔚出事,薛大人怎么不去求司天监,偏偏求到恭亲王府去?只可惜,寻了一个月只寻出一副尸骨出来。”
云簪想到先前把兰庆抓走的那个女人,不禁抓住安澜的衣袖:“姑娘,咱们之前见到的那位眉心有梅花胎记的女子,真的是薛文蔚吗?”
安澜也不太确定,死而复生的人她没见过,但死而生僵的人却常常碰见,可是都跟那女人的情况不太一样:“你先跟我说说,你方才见到她时,她是什么模样。”
云簪其实也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主要当时的情况实在太过混乱。
当时正值午后,她与兰庆收拾鸡骨和锅碟碗筷的时候,兰庆突然说起车轮上的血迹,还说在昨日生火的地方发现了与马车同宽的车辙印。
云簪觉得兰庆这几日真的疑神疑鬼的,本不想跟他一道去看,但想起昨日在枉死城时兰庆也说看见了车轮上的血迹,枉死城毕竟是阴间,血迹的出现与消失不能以常理论。秉着以防万一的原则,她还是跟着去看了。
结果,这一回没让她扑空,倒伏的灌木丛上确实两条带血的车辙印,也确实与他们的马车同宽。
云簪的想法与兰庆一样,在洛阳这个地界,除了恭亲王府,不可能有谁家的马车能做到这么宽,不是买不到,而是逾制。
她家姑娘是因为曾为大相国寺画过伏魔图,又年幼怙持,陛下念其母之功绩、祖父三代之伟业,两家又都只有安澜一个血脉延续,才特别留下这辆马车和界园,以示皇恩。
放眼整个大宋,能有这个形制马车的人,绝不超过五个,其中两位常年居住在宫里,轻易不会出宫门。
于是,云簪怀着疑惑与兰庆沿着车辙印一路寻去,想弄清楚昨夜碾到的究竟是什么,若真是碾到了人,还需及时送去县里救治,若真是不幸死去,也要厚葬并予他家人钱财,万不可将此事牵连到安澜身上。
谁知,两人竟在一片灌木丛中发现了一位浑身是血的女子,那女子与昨夜见到的客舍老板娘虞美人有七分相像,只是更年轻,瞧着还是少女模样。
云簪跪在少女身旁为她检查伤势,发现身上咬痕遍布,每个咬痕都有拳头大小,且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是完好的,尤其是胸腔的部分,整个肋骨凹陷下去,将心脏扎穿了。
这不是马车碾压会带来的伤,倒像是被人用暴力捶断了骨头,再被野兽撕咬行成的。
人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吗?云簪下意识握了握自己的拳头。
之后,云簪和兰庆就往回走了,想着先告知安澜一声,再做决断。谁知在半路上正撞见浑身是血的薛文蔚,她的眼角和嘴角都裂开了硕大的口子,伤口里长着像藤蔓一样的东西,尖尖短短却张牙舞爪。
兰庆为了保护云簪,将薛文蔚引走了。云簪赶忙跑回来报信。
待云簪讲完,两人已经走回到万民祠门前,兰庆依旧没有回来。
夜色渐浓,遮天蔽日的黑再次笼罩在这片田野的上方,远处再没了恭亲王府设下的烛光,显得比昨日还要黑上些许。
这不是个好兆头。
阴气重,则迷障深,容易误入枉死城。
安澜用布包里剩下的两支迷榖编了两只小巧的迷榖灯笼,大概馒头大小,给了云簪一只。
“握住它别松手,无论遇到谁,只要不是兰庆,就不要搭理,找到兰庆之后就拉着他往马车这边跑,然后跟着迷榖灯的光驾车,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也不要回应,明白吗?”
云簪握紧迷榖灯,关切道:“你呢?”
“不用管我,”安澜食指轻敲了一下手中的骨簪,一簇橘红色的火焰腾的冒出,“这些鬼魅魍魉还不是我的对手,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话虽说得没错,但云簪仍颇感挫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特别没用,既不像云星和云月两位姐姐武力值那么高,也不像云曳姐姐那么聪明,能把铺子晶莹得风生水起,要是她能像她们一样,就不必让忍受禁制封印痛苦的安澜还替自己担心。
安澜瞧出她的自怨自艾,安慰了两句:“别担心,也别怕,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自有自己的厉害之处,咱们快些找到兰庆,好离开这里。”
“明白,你要小心。”云簪点了点头,顺着安澜指着的方向一路朝南而去。
而安澜看了一眼鬼魅丛生的南方,义无反顾的走了过去。那里是坟头山。她将衣服下摆塞进腰封里,一手握着玉骨簪,一手拢在嘴角旁,高声呼唤着兰庆的名字。
“兰庆——”
“兰庆——”
“江兰庆——”
无人回应。
她拨开密集的荆棘,步履维艰往前走,衣衫被尖锐的细密的刺挂破好几处,她看了看有些心疼,这可是用隆庆坊新上的料子裁制的新衣,昨日才是头回穿,本想着小心仔细些能多穿几个年头,没曾想今日便废了。
云曳见到只怕又要嚷嚷着钱难赚了。
安澜将外衫的袖子挽起来,借着微弱的灯光一路摸到一处怪石嶙峋的地方,怪石群旁有一处山神庙,已经破得很厉害了,看不出是哪个朝代的东西。庙后面有一节弯曲的石阶路,灰蒙蒙的,只漏出五六台,后面的像是被野兽一口吞没了一样,看不清一点。
她找了块相对平坦一些的石头,站在上面举目四望。但肉眼终究视线有限。
“一念观山海。”
眉间泛红,鸟语不绝,一根火红的羽毛悄无声息地从林中飘过又消失,安澜的眼睛由墨黑变为橘红,瞳孔里有一团燃烧的火焰。
零星的火星从她周身四散出去,像迷路的飞蛾一样四处乱撞了一会儿,便聚集在一处,沿着同一方向飞了出去。
它们走过的地方,皆是安澜视野所在。
她发现了一件很诡异的事:从昨夜兰庆和云簪生火的地方开始,一路向西南方向直到溪边的灌木都被压垮了,且都是向着溪边的方向倒,而万民祠附近一圈植物都好好的,只马车来的那个方向有两条被压垮的痕迹。
安澜嗅了嗅,今夜的腥气比昨日要浓郁许多。
水鬼不会有腥气,只会有潮气,难道是鱼吗?可小溪中能养出什么鱼?普通的鱼类在灵气稀薄的凡间可修炼不成妖。
正思索着,一点光亮飘到了马车上,马车突然动了,一路朝安澜,不……是坟头山这边狂奔而来。
星火突然躁动了起来,如被惊扰的黄蜂般疯狂地朝马车冲去,安澜试图掌控它们的方向却失败了。
她心中一惊,心脏剧烈的跳,近乎是在一瞬间飞身跳下岩石,选了条最陡的石坡,一路向下连滑带跑,眼中是一片连着一片的墨绿色,耳中仅余呼呼的风。
鞋底碾过鲜嫩的草茎与虫蚁,衣袖刮过糟乱的荆棘,伤痕在狂奔中积累,最终在落入山脚下一杂草垛的一瞬间,借力飞身跃起,只消一个响指便击散所有星火。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玉骨簪化为细长的骨鞭,捆住临近的一株粗壮大树,脚踩树干两三步登上交叉的树枝,腰侧挂着的迷榖灯随着她的动作摇摆起来。
距离这棵树十丈外,一辆悬着迷榖灯笼的马车疾驰而来,车架前坐着浑身是血的兰庆!而云簪正扶着车门朝自己招手。
“安澜!人找到了!安澜!”云簪看见了迷榖灯明亮如星的光芒,激动地反复叫喊,不过在这一道道喊声里,却能夹杂着一种可怕的声调。
密密麻麻的荆棘刮破了骏马的四蹄,却没有阻挡住它们狂奔的步伐,马蹄声又急又重,极速逼近。
“兰庆!停车!让安澜上来!兰庆!”
云簪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可马车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的意思,云簪急了,伸手就要拉缰绳,却被兰庆甩到一边,差点飞出马车。
“要走!要走!要走!”兰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浑身上下都在不自主抖动着。
安澜目送着马车与树干刮擦而过,全身依旧一动不动。
“安澜!”云簪尖叫。
安澜蹙着眉望向马车离开的方向,方才擦肩的一瞬间,她分明看见兰庆的双眼如针,状似鱼目。
风略过她的鬓发,削断了垂在耳前的两缕发丝,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似是某些东西发出的警示与挑衅。
安澜回过头,静静望着马车奔来时的方向,黑暗中的田野称得上寂静,不说蝉鸣,连树叶拍打之声都消失了。
哗啦,哗啦。
荆棘丛向两侧倒去,一抹黑影慢腾腾滑了过来,空气变得凉而浓厚,腥气与潮气缓缓渗入周身的每一缕缝隙之中。
安澜放缓呼吸,握紧手中骨鞭,静静等待黑暗中的诡异靠近。
迷榖灯停止了摇摆,滑腻的声音放慢了速度,它转过方向,像个好奇的孩童一点点靠近……靠近照在土壤上的那一小团光亮上。
安澜压低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一只染满血污的手探入了小光团,就在要看清黑影的模样时,一声尖啸如刀刃一般划破了四周的寂静,所有声音在这一刻被悉数释放,树梢的簌簌声响裹挟着数不清的枯枝败叶,在黑影的牵引下以极快的速度直逼安澜而来!
锵——
只听得征然一声,刀刃寒光与尖长利爪于安澜的眼前狠狠相击!
安澜右手握着的骨鞭在一息之间化为莹白色的长直刀,堪堪挡下这一击!
然而黑影的速度比安澜要快,眼见一击不成,瞬间就抬手做出下一击,锵锵声在田野中回荡,不出片刻就在安澜身上抓出数道伤口。
安澜脑中的各种念头百转千回,她能借月光看清对方手背上的鳞片,却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妖物会是人身蛇尾脸上还带着鱼鳞!
利器锵然作响,安澜一路打一路退,直到脚下踩到一处绵软,低头看去,才发现是一个面如金纸、死去多时的女子,确如云簪所说,与虞美人长得有七八分像。
不过……
安澜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妖物,她总觉得这两人像极了,除了怪物眉间的梅花胎记,只是昨日这怪物看着还是薛文蔚的模样,今日怎得就变了?
三分薛文蔚,七分虞美人,这东西还能变脸呢?
随着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安澜的头脑变得昏沉起来,她握紧手中的玉骨刀,想要划破手心强开天眼来暂时压制身上的禁制,又在刀锋触碰到手心前被残存的理智拉住。
她答应过娘亲,除非走投无路,否则绝不能这么做。
现在的她还没有走投无路!
可不等她想到其他方法,妖物突然消失,紧接着一股怪风从脑后袭来,风力夹杂着浓厚的腥臊气。
安澜反手握刀向后刺去,可利爪来得更快,眨眼间便重重拍在了她的肩膀上,尖利的指甲勾住安澜的皮肉,只需狠狠一拉,便能将安澜肩背上的皮整个撕下!那怪物可怖的笑声在耳畔吵闹不休,仿佛胜利在握。
然而,就在它要拉扯掉安澜的皮肉时,被它抓住的玉骨刀骤然生出橘红色的火焰,狠狠向上一挑,笑声蓦然变为狼狈的惨叫。
妖物的手臂生生被安澜削了下来!
趁妖物剧痛难忍之时,安澜横刀而至,直朝妖物脖颈而去,谁承想,一条不知哪里来的丝涤,将妖物拦腰一卷再一拉,眨眼间便消失在黑暗里。
安澜往前追了两步,却什么踪迹都没找见。
夜风还在呼啸,但期间夹杂的腥气已经淡去了不少。
玉骨刀上的火焰灭了,安澜握着它,拍了拍迷榖灯笼,刀上的血落在灯上,瞬间让如星辰的光团燃烧得如同满月。小小的迷榖灯笼散发着暖黄色的光,将安澜整个人照亮。
安澜跟着迷榖灯一路往前,时不时观察四周,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到了村道,她加快脚步奔上那条路。然而在跨上村道的一刹那,她停住了。
有人。
陌生人。
安澜贴靠着树一点点挪移身形,她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瞧,视线被粗大的树干遮蔽了一半,但仍旧能看见那匹被拴在梧桐树上的白马。
马旁站着一位锦衣男子,他的眼睛上束着三指宽的黑色绸带,肩膀上扛着一个麻袋,里面装着一个活物,正在不停地挣扎。
男子用刀柄敲了它一下,麻袋瞬间安静下来。
然后,便见他将麻袋丢在了马背上,自己再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上等战马,被蒙住的双眼。
那位就是恭亲王世子吗?
观他衣着打扮应该有七八分可能,但也只是可能而已,谁知道恭亲王世子会不会找人假扮自己?
最重要的是,他的麻袋里装得什么呢?刚刚那个妖物?迷榖灯的灯油融入了那妖物的血,就会指向妖物所在的方向。
而这里,除了她就只有刚刚离开的那位年轻男子。麻袋里装的一定是方才的妖物,它跟恭亲王府有什么关系?
正思索着,黑暗的田野外突然火光照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杂乱没有章法,云簪一手抓着迷榖灯笼,一手拿着用枯树枝做成的火把惶急跑来:“安澜!安澜!”
安澜转过身,手中的玉骨刀已经便回骨簪的样子,血融进了簪头,簪头鸟雀身上的红色又深了一些。她将簪子簪回了发间,瞳孔中的橘红色也褪了去。
“安澜!”云簪飞奔而至,一把抱住安澜一阵检查,瞧见她身上数不清的伤口登时便哭得稀里哗啦,“怎么伤成这样啊!快!我把马车赶来了,咱们快回家去!”
见云簪哭得妆都花了,发髻早已散乱得看不清形状,衣服上也是脏污一片找不到干净的地方,心头蓦然一软:“别怕,只是蹭破点皮而已。兰庆呢?”
“晕了,他瞧着奇怪极了,我说什么都听不见,只一味地往前跑,我怕出事,就一脚给他踹下去了,他的头好像撞到了石头上,直接晕过去了。”云簪吸着鼻子,断断续续说道。
安澜将云簪搂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熟悉的熏香冒入鼻尖,盖下了空气里残留的腥味儿。
在她的视野里,浓重的黑雾已经散去,从妖物现身开始就一直若有似无的结界已经彻底消散,她看见了不远处破旧的万民祠,在苍茫的田野上被如水的月辉笼罩。
簌簌的风拂过,播着一层又一层的嫩绿细浪,她的视线穿过凝着白霜的草叶,落在了油润的残垣断壁间,她好像看见了一尊神像,神像的肩膀上坐着一位年轻女子,穿着南巫圣女的五彩祭袍,头发盘在脑后,头上顶着傩面,露出漂亮的脸与饱满的额头。
她转过头,眼眸着自己,那双乌黑的瞳仁藏满了秘密。
安澜收回视线,风将她湿润的眼眶吹成了枯叶。
“走吧,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