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问心录 第7章 望舒山恶鬼

沈卿同他们吃完午饭，临走前不忘叮嘱那几个小的:“夫子给你们的珠子，这段时间不可离身，不然现出原形会吓到别人，知道吗？”

三人一口答应，夫子已经说了很多很多遍了。

于灵:“我会看着他们，但你也别什么都自己扛！我修为虽不如你，但你需要，我随时能帮忙！”

沈卿笑道:“谢谢你。”

大婶瞧见自然是最开心的，终于有人能收服那恶鬼，干活的手瞬间轻快不少。

沈卿刚进山没多久，一道薄弱结界拦在身前，撞得他鼻头痛了痛，但结界也瞬间破裂，化作细密雨丝撒下。

沈卿不免觉得好笑，这结界被他一鼻子撞破了。

林间，少女正蹲在溪边逗弄小鱼，碎结界化作的雨珠滴落在她发顶。

她茫然抬头，澄澈的眼眸里满是疑惑，小手攥着草叶，懵懂地望向动静传来的方向。

沈卿游走在山间，烟岚浮荡，峰岫若隐若现，溪涧穿石而过，水声清越空灵，枝叶间漏下的天光泛着清冷光泽，没有半分邪气，偶然还会有些不怕他的小动物从他身前掠过。

想来住在这里的妖怪应当是刚化形不久。

轻轻的脚步声，一个约为十三、四岁模样、身穿破烂布衣，头发却梳着妇人发髻的小姑娘正躲在树后，探出半张脸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沈卿眸中掠过一丝讶异，轻声问道：“小姑娘，山中的结界是你布下的吗？”

少女被问得身子一缩，下意识咬着下唇，眼神慌乱地瞟向一旁的溪涧。

她心里清楚，能轻易击破她结界的人，肯定比自己厉害一百倍，却还是攥紧衣角壮着胆子，小声却倔强地说：“是…是我，但是泡泡不会怕你的。”

沈卿闻言微怔，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嘴角漾起浅淡笑意，温和道：“泡泡？倒是个可爱的名字。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泡泡仰着小脸，眼神里还藏着几分警惕，小声问道：“你是山下的人叫来抓我的吗？”

她想起不知多久前，一群人揣着铁锹、菜刀进山，一个个缩着脖子、脚步发颤，明明吓得脸色发白，却还硬着头皮往林里凑，。

沈卿道:“不是。”

面前的女孩周身气息干净，眼神清澈，不像是人口中说的恶鬼。

沈卿问道：“泡泡不喜欢有人进山，但也不想伤害别人，所以才布了结界，对吗？”

泡泡听他说中自己的心思，眼里的戒备淡了些，从树后慢慢走出来，小脑袋重重地点了点，模样认真又委屈。

沈卿:“这山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泡泡点头。

沈卿环顾四周，实在是没有一点生活气息，忍不住好奇，这个小姑娘平时住哪睡哪，她一身的穿着又是怎么回事。

沈卿道:“泡泡平时住在哪里？”

泡泡道:“水里，平时有小鱼们陪着我，但是它们都不理我。”

沈卿看向不远处的溪流，里面确实有几条不大不小的鱼在里面欢快的游着，但都是极为普通的鱼，自然不会理睬她。

沈卿瞧着她眼底的落寞，道：“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多一个不多。

泡泡眼睛一亮:“你不伤害我，我就和你走。”

沈卿轻笑，道:“不会。”

这样的小妖，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收留了。

就这样约定达成。

沈卿走在前面，泡泡亦步亦趋跟在身后，隔着不短的距离。他偶尔回头说上几句话，语气温和，试图缓解女孩眼底的不安。

两人刚走到山脚下，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突然飘来。沈卿瞳孔骤然一缩，脸色沉了下来。

沈卿道:“泡泡，快进山，我等会儿再来找你。”说完便加快脚步，朝着大婶的屋子快步跑去。

泡泡愣了愣，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卿脚步飞快，几乎跑出残影。

鲜血，在沈卿这里，鲜血气味之后带来的总是深深的绝望。

刚到屋前，眼前的景象便让他顿住了。

一名身着黑缎长袍、腰束红封的少年，正死死扣住一个男人的头颅，将其整个人拎得悬空。

下一秒，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男人的脑袋轰然爆开，红白之物溅落一地，触目惊心，身边还躺着几个人的尸体。

溪山半躺在于灵的怀里，手臂流着血，叫着:

“夫子。”

眼前的场景，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猛地刺破沈卿尘封千年的记忆——庭院里鲜血淋漓，爹娘的尸体惨烈地倒在地上，他崩溃地扑过去扶起他们，想要运转灵力施救，却赫然发现两人胸口空荡荡的，他无助地痛哭，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直到指尖渗血也浑然不觉，猛地扭头，又看见屋里孩子们的尸体被残忍堆叠成一座小山，壁橱大开，上面还残留着爹娘生前仓促布下、却终究没能护住一切的封印。

该死的魔族！

该死的魔族！

该死的魔族！

该死的魔族！

该死的魔族！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总是保护不了家人。

沈卿!!!!你这个废物!!!!

顷刻间!沈卿似乎将眼前的少年当成了当年的仇人。

滔天恨意几乎要将他吞噬，沈卿瞳孔骤缩，浑身气血翻涌，猛地大吼道：“我要杀了你！”

说完召唤出宝剑就要朝他砍去。

当捏碎头颅的那一瞬间，少年便发现了他，他被这声含着无尽戾气的怒喝惊在原地，脸色竟比沈卿还要苍白几分，沾着血污的手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力道却瞬间消散，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呆呆站在原地，眼神里满是慌乱无措，活脱脱一个闯了大祸、不知如何是好的孩童。

一旁的于灵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此刻勉强稳住心神，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未平的颤抖解释道：“沈卿，你误会了！是这少年……是他救了我们啊！”

于灵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沈卿，惊得心脏嘭嘭直跳。

沈卿眼前全身爹娘惨死的画面，心口像是被万千钢针穿刺，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脑袋里更是嗡嗡作响，耳边传来于灵的声音，似乎又想起什么痛苦的回忆，瞬间全身脱力，晕了过去。

再次有意识时，天色依旧大亮。

沈卿微微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闭了闭，随即撑着床榻缓缓坐起身。

床前，几个小孩正一脸担忧地守着，见他醒来，一个个都屏住呼吸不敢说话，生怕吵到他。

沈卿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模样，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对不起，我之前吓着你们了吧。”

栗栗小声问道：“夫子，你还难受吗？”

沈卿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众人：“不难受了，于灵呢？”

豆子闻言，立刻转身朝院外跑去，清脆的声音很快传了回来：“于灵姐姐，夫子醒来啦！”

屋外随即传来一阵脚步声，于灵带着溪山和泡泡两人走进来，目光落在床榻上的沈卿身上，关心道:“好些了吗？”于灵率先开口问道。

“谢谢，我已经没事了。”沈卿轻轻点了点头。 “我睡了多久？”

于灵道:“一天。”

失去意识前那血腥的画面仍在脑海中盘旋，他定了定神，追问，“发生什么事了？”

于灵解释道：“你进山之后不久，来了几个魔族，身上带着伤，看着像是逃到这里来的。”

一旁的溪山垂着头，语气带着自责：“他们想把我们吃掉来恢复伤势，我和于灵姐姐想保护大家，可我太没用了，根本拦不住。”说着，右手不自觉搭在了受伤的左臂上。

于灵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安抚，又转向沈卿，补充道：“危急关头，之前被你误会的那个少年突然出现，是他救了我们。”

沈卿想起晕过去的前一秒，于灵也是这样说的。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被褥，指节泛白。

沈卿道：“他人呢？”

于灵道:“走了。”

沈卿道:“离开多久了。”

如果还能向他道歉……

于灵道:“他杀了那几个魔族就走了。”

“走之前还把院子里的血迹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沈卿啊沈卿，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他克制着颤抖的眼神，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道:“山上有……”

他话还没有说完，才注意到人群最角落的泡泡。

沈卿道:“泡泡，对不起，你等很久了吗？”

沈卿也知道定是等了他很久，只是还是顺口问了出来，希望这单纯的小妖精没有傻傻的站在原地等他，而是听他的话先回了山里。本来还想亲自去接她，没想到她自己一路找了下来。

泡泡摇了摇头，不好意思说，她在原地等了一夜，等到太阳高高挂起，她才自己找来了。

她只是默默记着两人的约定。

于灵道:“她是突然出现在院门口的，说是要找一个穿白衣服的男人，我便猜是你。”

泡泡不安地站在原地，踮了踮脚尖。

沈卿微微一笑，道:“没错。”

泡泡见他没有忘记两人的约定开心的笑了。

于灵对他这种广撒网收留小孩的癖好，已经司空见惯了，谁还记得她也是个修仙者啊，如今马上要变成老妈子了。

几个小孩主动围着泡泡，一一开始自我介绍，在她们热情下，泡泡也渐渐放松了起来。

于灵道:“你说这小孩为什么把自己打扮成这样。”

沈卿看着泡泡一身四不像的穿搭也觉得好笑，扭头看向于灵，道:“麻烦你了。”

于灵无奈的摇了摇头，认命了。

下一秒于灵非常严肃，低声说道:“昨日，小家伙们露了原型，被看见了。”

说完牵起泡泡的手，对她说:“泡泡，我带你换身衣服。”

泡泡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看了看其他人的穿着，点了点头，道:“你们确实穿的比较好看。”

于灵笑了笑，道:“小鬼，你这衣服，还有这头发，怎么弄的。”

泡泡道:“我见之前要欺负我的人里都这样穿。”

于灵想起大婶之前说的话，便猜想泡泡的穿着是模仿他们。

“这不适合你，泡泡这么可爱得穿得漂漂亮亮。”

这两天的变故闹得人心惶惶，大婶更是被吓得不轻，可她没只顾着自己避祸，反倒主动搬去邻人家借宿，特意给沈卿他们腾出住处。

沈卿寻至大婶借宿的人家门外，尚未叩门，屋内传来的细碎话语便隐隐飘入耳中，裹着未散的惊惧与后怕：

“要不是那小哥挺身而出，我们这些人，早成了魔族的盘中餐了！”

“可别再提了！现在一闭眼就是当时的场面，我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夜里都不敢睡沉。”

“在这安安稳稳住了好几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真求求天上的神仙们开开眼，什么时候这天下才能太平啊！”

“我们这些人类百姓到底遭了什么罪啊？这本来是块难得的安生地方，青面獠牙的恶鬼，又是嗜血成性的魔族，往后可让我们怎么活啊！”

沈卿立在那户人家的院外，望着紧闭的柴门，心底泛起一阵羞愧——本就该他们自行安顿，反倒让大婶受着惊吓还处处迁就，实在过意不去。

尤其是那少年，离开时得多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