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怕再吓着大家,只好默默地领着一群人往山里走。
找了许久,沈卿看着面前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地很满意,小溪就在坡下,溪水清澈,取水极便。更好的是晒得着太阳,木屋也不容易潮。
他把宽大的袖子用两条布绳绑在后背,然后抡起斧头,“咚、咚、咚”一下一下使劲,高大树木一颗一颗应声倒地。
沈卿作为一个神仙,木工方面还是颇有心得,整个仙界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有“本事”的人了。
见旁边的溪山累的满头大汗,但也沉浸其中,斧头劈在树干上“砰砰”响,动静大得能震耳朵,林子里的鸟儿全被吓飞了,扑棱棱逃得没影。
刚刚于灵也带着几个小豆丁在别的地方转悠,看看能不能找出这几晚落脚的地方,什么树洞啊,山洞啊什么的,顺便也采采蘑菇,摘摘野果,为接下来的食物做准备。
几个小妖怪再也不用克制,将难以藏住的耳朵尾巴都露了出来,在林间欢快的奔跑。
于灵呵斥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沈卿心里琢磨着,既然带他们出来,怎么也得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才行,总不能他们日后都缩在树洞里当野人吧。
看着这些被砍倒还没处理的树,他忍不住叹气:要是知道自己还能有从那地方出来的一天,他怎么也多留一些法宝和法力在身上,也不至于现在这般辛苦的连树也要自己砍。
好在这几日都不下雨,露天睡觉也不碍事,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木屑和树枝,丢进柴火堆,火苗“腾”地烧得更旺。旁边草堆上熟睡的人翻了个身,睡得更沉了。
沈卿盘腿坐在树桩上,闭目养神。
两日后,木屋落成,带着旧时宅院的影子,初具雏形。
日后围起院墙,再栽颗柿子树,便更有从前的模样。
山脚下来了几人,动静让他们警觉了起来。
见来人多有拿着斧头和柴刀,于灵紧张地将孩子们护在身后。沈卿大手一挥,几个孩子瞬间有了人样,抬头看向来人。
沈卿道:“这些孩子虽是妖,但本性善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也没有害人的本事,你们若是不放心,我们再也不出这座山,你们还和从前一样生活便可。”
众人见他们刚刚的动作,还有自己人手里的“武器”,相视一笑,道:“仙师别紧张,我们都知道了,也知道仙师们都无恶意。”
再开口似乎还有些讨好:“前几日,这群孩子拼了命的挡在我们面前,小哥还因此伤了手臂,我们也并非不分黑白之人。”
说着将手腕上挂着的果篮递了过来,道:“仙师也知道我们这群人日子也不好过,这几天我们只摘了些野果,你们别嫌弃。”
在这妖魔横行的年代,没几个人不是见了妖就跑的,他们能有这样的胸襟,还主动示好,沈卿真心十分感谢,只是依旧对他们手里拿着武器的行为感到警觉。
沈卿道:“果子就不用了,你们留着自己吃吧,但是你们的心意孩子们收下了。”
大婶连忙摆手,脸上带着几分局促:“这怎么好意思!”
沈卿笑了笑,早看穿了他们的顾虑,坦然道:“无妨,山里不缺吃食。先前大婶不是说有人想进山打猎?”
有人叹气道:“是想啊。”
突然原本众人还算放松的神情一凝,抓紧了手里的柴刀啊,斧头啊,环顾四周。道:“仙师真要住在这里,那恶鬼……”
话音未落,躲在沈卿身后的泡泡大喊:“泡泡才不是什么恶鬼。”
泡泡皱着眉头,突然大喊将众人吓了一大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卿顺势将泡泡的事情也和他们说了,一开始众人还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但经过沈卿的解释,他们才相信山中的恶鬼是眼前的小女孩。
沈卿道:“以后大家大可放心进山打猎了,此山我已经排查过,没有什么危险。”
躲在于灵身后的豆子就蹦了出来,小脸蛋红扑扑的:“豆子会抓兔子我跑得可快了,兔子都逃不掉!”
栗栗见豆子抢了话,也不甘示弱道:“我会采蘑菇!”
雀儿拉着溪山的衣角,小手攥得紧紧的,嗫嚅着小声说:“雀儿……雀儿会飞,能摘到很高很高的果子。”
大婶看着孩子们天真又认真的模样,愣了愣,随即笑开了花:“哎哟,孩子们可真能干。”
过了几日
一只信鹤优雅地立在了林间,宛如一只高傲的仙子,尾羽如缀着霜色的流苏轻摆。它身姿挺拔如修竹,长颈微曲间透着不疾不徐的雅致,头顶一点朱红恰似点睛的朱砂,衬得雪羽愈发莹洁。
一侧羽翼优雅地贴向身侧,头颈微微低下,姿态庄重又不失灵动,为沈卿行这一场风雅之礼。
它道:“仙郎安好,在下奉仙君之命,特来传讯。”
待起身时,它眼神澄澈却带了几分凝重,清越的鸣声放缓了节奏:“近来魔气暗涌,山野间再有妖邪作祟,民生遭扰。天界人手不足,仙君深知卿有护世安民之心、心怀苍生,特遣在下相请,望阁下能前往探查异动根源,以解一方危难。” 言毕,它再次垂颈行礼,羽翼轻颤间,似在静候回复。
听它这么说,想来和前几日的事情有关,那几个魔族估计是一路逃到这乡野,恰巧被他们遇到,也多亏了那路过的少年,不然全村人都要遭殃,沈卿俯首作揖,回道:“近来我法力大减,但若有用得到我之处,我必当竭尽所能。”
信鹤道:“天君早已派净尘公子前往,届时会与您回合。”
沈卿道:“目的地何处?”
信鹤道:“春希国。”
沈卿听到那两个字后瞳孔紧缩,脑子里不由想到几百年前春希灭亡的场景,春希国?无论是城还是国,不是几百年前就灭亡了吗?现如今怎么还会有“春希国”,恐怕这事是奔着他来的。
沈卿道:“请来使回禀天君,在下领命。”
信鹤再鞠一躬,渐渐隐去。
沈卿陷入了纠结,若他一个人只身前往,那么于灵和孩子们怎么办,若带上他们,一路艰险不说,信鹤专挑他一人的时候才现身,春希国内必然也是危险重重,带与不带都让人不放心。
但同样的事情他不愿意再发生第三次。
和于灵等人汇合后,他将前因后果尽数交代。
沈卿望着众人,沉声道:“此去春希国危机四伏,你们可愿与我同行?”
溪山率先俯首作揖,眼底满是坚定:“我早已视夫子为师父,师父去哪,徒儿便去哪。”
三个小豆丁齐刷刷点头,脆生生应道:“我们也跟夫子走!”
泡泡道:“我们说好要一起生活的,无论去哪,都别丢下我。”
于灵笑了笑,语气坦荡:“他们几个小家伙都不怕,我又何惧之有?”
沈卿鼻尖微酸,望着眼前这群真心相待的人,喉间泛起暖意。
众人一同抬眼望向身后的木屋,那是他们的家,等此番事了,定会再回来的。
为避免途中生变,沈卿抬手施术,将三小只化作三枚小巧的铃铛,串在腰间。明面上,便只有他、溪山、泡泡和于灵四人,朝着春希国的方向赶去。
望舒山于北翼国与春希国之间,是两国天然的界山。四人翻山越岭,足足走了两天才走出山林。
刚踏入春希国的地界,一阵阴寒之气便扑面而来。吹得四人头发乱飞,不远处的平地上赫然陷着一个幽深大坑,黑黢黢的洞口隐约翻涌着灰黑色的雾气,正盘旋着不散的怨气,丝丝缕缕缠绕在坑边,连周遭的草木都被污染发黑。
于灵抬手掩面,吐槽道:“这阴暗的气氛和这个国家的名字真是一点都不搭。”
溪山想学沈卿那般神色镇定,可坑边的阴风裹着怨气直往口鼻里钻,好几缕头发被吹得缠进嘴里。他慌忙呸呸吐掉,皱着眉咋舌:“夫子,这坑里莫不是埋了魔族?这阴气好重!”
沈卿凝眸望着坑中翻涌的灰雾。他曾亲眼见过魔族残魂,那气息霸道凶戾,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与眼前的截然不同,这坑里的怨气,更多是积年累月的悲怆与不甘。
远处几个穿着家丁服饰衣着的人抬着一个伤痕累累的黑衣男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路过沈卿几人时还被吓了一跳,埋怨得看了他们几眼。
被抬之人身上被抽得几乎没有块完好的皮肤,整个人侧卧在担架上,手臂也被绳索紧紧地捆在身后,嘞出了血痕。
这些家丁都神色难过,面露愤慨,担架却抬得稳当。
“快些走,晚了这地方闹鬼。”
将男子合力扔进坑中之后几人慌忙跑离。
待他们离开之后,沈卿想向前查看一下那男子的情况。
溪山知道沈卿修为损失,忙不迭道:“夫子,小心。”
沈卿:“无事,你们原地等我。”
沈卿的靴底碾过潮湿的腐叶,每一步都格外小心翼翼,直到那股混杂着脓血与朽木的腥气扑面而来,才掩鼻缓缓停在坑边。一丈深的坑底黑沉沉的,七八具尸体尚未完全腐坏。而在这半腐的尸体之下,是密密麻麻交叠的森森白骨,颅骨的黑洞洞眼窝朝上,肋骨与四肢骨相互卡嵌,不知堆叠了多少层,在天光下泛着冷硬的白芒。
只见刚刚才被扔下去的男子尸体还保持着侧卧,双手反捆在身后,双腿蜷曲的姿势,按尸僵的规律,这般程度的僵硬,分明是死后不过半天的迹象。
进城之后,几人便感觉街上的氛围很不自然,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咋舌惊叹,什么“真的假的”,什么“狼子野心”,什么“恩将仇报”等等等等。
沈卿见天色已晚准备找间客栈先住下,路过刑场时,见着几人洒扫地上已被风干的血渍。
刑场中央的黄土被风干的血渍染成深褐,凝成一块块僵硬的印记。三个穿皂衣的差役正握着扫帚,一边洒水一边费力地扫着地上的血痂与碎屑,扫到深处,还能瞥见泥土里嵌着的碎布片,被晚风一吹,卷起细小的血尘。
有人低声抱怨:“这都扫第三遍了,血渗进泥里根本清不干净……”另一人叹着气接话:“谁说不是呢,这钱家两位公子可怜哟。”
“钱大公子可怜是真的,这螟蛉之子可不可怜。”旁边一人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
“但是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二公子是嫉妒狂悖之人。”先前叹气的差役顿了顿扫帚,满脸难以置信。
“哎,人面兽心呗。”最先抱怨的人摇了摇头,“谁能想到他一个养子,竟嫉妒到大公子头上,连自家兄弟都下得去手,只不过死得确实惨。”
“二公子他实在是不像那种人。”
“哎,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