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门前,何壁鸣早已候着,一袭藕荷色长衫临风而立,宽大的袖口随风轻摆。
昨日那位欲取他性命的黑衣男子竟也静立其侧,他绷直的身形与紧抿的薄唇,依然透着肃杀之气。
“几位总算到了,”何壁鸣笑盈盈地迎上前,“今日要劳烦诸位了。”
“进去后要如何行事?”许忘邪直截了当地问。
“公子只管做法,弄出些动静便可,”何壁鸣从容道,“其余的,我自有安排。”
才踏进厅堂,十余道目光便如芒刺般射来。何夫人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身旁站着何奂娣。
两侧依次坐着几位叔伯堂亲,身后侍立的丫鬟小厮垂首屏息,整间厅堂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人都到齐了。”何壁鸣眼尾微挑,扫视众人。
“这就是贤侄请来的神棍?”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嗤笑道,茶盏重重一放。
“神棍?”何壁鸣顿了顿,“大伯,这可是我花重金请来的巫觋。为了父亲的病,侄儿可是倾尽所有啊。”
坐在一旁的伯母以帕掩唇:“白日装神弄鬼,夜里不知要行什么龌龊勾当……”
何壁鸣耳尖微动,抬手便搭在许忘邪肩头,眼波流转:“既然伯母好奇,今夜不妨来听个墙角?”
何夫人急忙打圆场:“祖宗!你肯回家便好。你阿爹的事自有你大伯操持,何苦找这些来历不明的人?”
“阿娘误会了,”何壁鸣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父亲病重,儿子寝食难安。若再不回来,只怕这家业都要易主了。”
“放肆!”何大伯拍案而起,震得茶盏叮当乱响。
伯母连忙道:“都是自家人,互相帮衬原是应当的。”
“帮衬?”何壁鸣冷笑,“我就算把□□这玩意剁了,我家也轮不到你们说话!”
“哎呀祖宗,怎可说这种话!”何夫人绢帕绞得死紧,“你既来了,阿娘便有了主心骨,一切由你主张罢。”
“快点开始吧!”何大伯拂袖坐下,面色铁青。
何壁鸣不再理会众人,转向始终安静侍立的何奂娣:“婠婠,去把大姐的牌位请来。今日做法,我们家一个都不能少。”
“这、这如何使得!”何夫人脸色煞白,“女子牌位岂能……”
何壁鸣冷眼一扫:“现在,我说了算。”
何夫人一怔,再不敢多言。
何奂娣快步往祠堂跑去。何家女子本无牌位,何老爷许是心怀愧疚,才勉强立了一个。不过片刻,她便恭敬地捧着牌位回来,何壁鸣郑重接过。
“何耀祖!”
黑衣男子猝然拔剑,身形闪至何壁鸣面前。剑锋在泛着冷冽寒光,他双目赤红:“你不配碰她的牌位!”
满堂哗然,几个丫鬟吓得失手打翻了茶盏。
何夫人慌忙扑上前,用身子护住儿子,颤声道:“这、这不是你请来做法事的巫觋吗?”
何壁鸣轻轻将母亲推到一旁,对黑衣男子无奈叹息:“都让你等等了,怎么这般心急?”他伸出两指,轻巧地推开锋利的剑刃,动作从容不迫,“既然你这般在意,不拿便是。”
何奂娣连忙上前接过牌位,仔细端详男子面容后,突然惊呼:“你、你是林有月?”
何夫人困惑地看向黑衣男子,又转向女儿。
“儿时在茶园,我与大姐常偷溜出去玩耍,”何奂娣低声解释,“林有月便是我们的玩伴。”
“既是故友,为何要刀剑相向?”何夫人又惊又怒。
“我是昭娣、奂娣的朋友,”林有月咬牙切齿,“可不是他何耀祖的朋友!”
何壁鸣淡淡道:“今日的主角可不是你,莫抢了我的风头。走吧,开始做法。”
众人随着何夫人穿过回廊,来到何老爷的主卧外。院子里古树参天,将卧房笼罩在一片阴翳之中。
许忘邪忽然将手搭在简铭肩上:“傩面可否借我一用?”
简铭眼珠一转,护住腰间的面具:“不借!谁叫你自己不买。”
“事成后给你买个新的。”
“成交!”
卧房外,透过半掩的雕花木门,隐约可见榻上躺着个人形,被厚重的锦被覆盖着。
“仙师,请开始吧。”何壁鸣对许忘邪微微颔首。
许忘邪戴上面具,乌黑的傩面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他抽出长剑,剑身在半空中划出清冷的弧线。
“天地为鉴,鬼神共听。”他低声念咒,“怨灵退散,妖邪远离。挈魂神君在此,指引迷途归去。若有害人之心,定不姑息。”
咒语声在庭院中回荡,忽然间,屋内传来何老爷剧烈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紧接着是“嗬嗬”急促却卡顿的吸气声。
何家人立刻推开仍在舞剑的许忘邪,争先恐后地冲进屋内,余长雎及时扶住许忘邪踉跄的身形。
“噗——”屋内何老爷一口乌血喷出,随后一切归于死寂。
何奂娣凄厉的哭喊声传来:“阿爹——阿爹没了!”
何大伯额角青筋暴起,指着何壁鸣怒吼道:“何耀祖!你竟敢找人做法害死亲爹!”他猛地朝许忘邪等人一挥手,厉声喝道:“给我拿下!”
几个健壮的家仆立即上前,粗暴地将许忘邪等人反手扣住。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简铭惊慌失措地挣扎着,却被按得更紧。
余长雎望向许忘邪,许忘邪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明就里。
屋内传来何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嚎,丫鬟小厮们惊慌失措,几位叔伯面面相觑,整个何府顿时乱作一团。
“何耀祖,你这孽畜!”何大伯痛心疾首地骂道,“枉费你爹娘这般疼爱你,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何家人!”
何壁鸣缓缓转过身,脸上还沾着何老爷喷出的血迹,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至极弧度。
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觉脊背发凉。
“祖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何夫人哭喊着,几乎要昏厥过去。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也押起来!”何大伯再次下令。
几个家仆一拥而上。何壁鸣眼神一凛,突然抬手格开最先扑来的仆人,反手一记肘击将对方撞得踉跄后退。他身形灵动,竟一时让那些家仆近身不得。
就在此时,一个一直站在角落的家仆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那鞭子透着诡异的水光,狠狠抽在何壁鸣背上。
“啪”的一声脆响,何壁鸣痛呼出声,背上顿时冒起阵阵白烟,仿佛被滚烫的烙铁击中。
一道暗紫色的蛇影竟从他身上分离,又在瞬息间回归体内。这骇人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看得真切。
“是弱水!”许忘邪瞳孔一缩,猛地挣脱押解他的仆人,纵身向前。
余长雎也同时发力,震开束缚:“他们怎会有这种东西?”
赤华与林有月见状,也纷纷挣脱上前相助。只有简铭还在原地挣扎,却被按得死死的,疼得嗷嗷直叫。
“妖、蛇妖!”何大伯惊恐万状地后退数步,众人也纷纷避让。何夫人更是吓得跌坐在地,面无血色。
何大伯颤抖着指向何壁鸣:“我早就察觉你不對劲,你根本不是我侄儿!你竟是蛇妖所化!”
何壁鸣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冷的磷光,直直钉在何大伯身上,令人毛骨悚然。
那持鞭的家仆脱下外袍,露出里面绣满符文神像的巫觋袍:“今日本仙便要替天行道!”
说罢,他再次扬起弱水鞭,朝着已经重伤无力闪躲的何壁鸣狠狠抽去。
另一根长鞭破空而来,精准地缠住了弱水鞭。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红衣少年立在门前:“不许欺负人!”
“他们是这妖物的同伙!先斩了何壁鸣,除妖者重重有赏!”何大伯声嘶力竭地吼道,身后的家丁们闻声暴起,抄起刀剑棍棒蜂拥而上。
霎时间,庭院内陷入混战。
余长雎率先迎敌,他侧身避开迎面劈来的长棍,左手扣住对方手腕一拧,在家仆惨叫声中夺过兵器,右手木剑顺势横扫,将另一人打得踉跄后退,行云流水。
许忘邪与简铭联手攻向那持鞭巫觋。简铭长鞭试图缠住对方手腕,巫觋鞭梢一转,竟率先将简铭的长鞭震得脱手飞出。
巫觋的弱水鞭在空中划翻飞,许忘邪长剑一时难以近身,忽然,鞭梢如毒蛇吐信,抽在他的锁骨上。
许忘邪闷哼一声,踉跄后退,鲜血迅速渗出玄色衣襟,冒出一缕白烟。
余长雎见状,即刻舍弃了眼前对手,纵身跃至许忘邪身旁,一手接过对方的长剑置于身后,右手木剑直直向巫觋挥去,巫觋弱水鞭如黑蛇迅速将他右臂缠绕。
他左手剑光乍起,“铛!”
弱水鞭应声而断,巫觋大惊失色。
另一边,何壁鸣强忍背上灼痛,与三个家仆周旋。他步法却依旧灵动,一个回旋踢翻一人,反手拧下劈来的长剑。
忽见一个家仆正举棍砸向林有月手臂,长剑脱手。
“接剑!”何壁鸣将兵刃抛给他。
林有月却冷哼一声,竟将剑踢开,赤手空拳迎敌。
混乱中,简铭终于挣脱束缚。他机灵地躲到廊柱后,从地上摸出几颗石子,看准时机弹射出去。
不过片刻,家仆们已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哀嚎不止。何大伯被林有月反剪双手按在廊柱上,面如死灰。
喘息未定之际,躲在暗处的巫觋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符纸,符纸无火自燃,化作火蛇直扑何壁鸣!
“小心!”许忘邪惊呼,却因伤势动作稍缓。
几颗小石子飞来,将火蛇尽数卷散。
“暗箭伤人癞皮狗!”简铭从角落“腾”地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