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空仍飘洒着绵绵细雨。两人共撑一柄油纸伞,沿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前往江献旧屋。
一路上余长雎有些愣神,手中雨伞不知不觉偏向许忘邪那侧,自己的肩头被雨水打湿也浑然不觉。
不知为何余长雎有些愣神,手中雨伞不知不觉偏移,自己肩头被打湿了也丝毫不觉。
许忘邪微微蹙眉,伸手轻轻将伞柄扶正。
“那些曾有功于世之神,存世者尚能接引归天,而那些已然消磨辞世的……难道魂灵就真的只能永世在人间漂泊,再无归期了吗?”余长雎望着迷蒙的雨帘,喃喃低语。
“你会觉得……我很无能吗?”许忘邪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掩盖。
余长雎顿住脚步,转头看向他:“怎么会?没有蓝叔从旁指引,你能做到如今地步,已极为不易。昨日江献那番话,只是悲痛至极的气话,当不得真。”
余长雎定住身子,看着许忘邪:“怎么会,没有蓝叔在身边,你能做到如此已经很厉害了,昨日江献那般说,只是气话。”
许忘邪点点头,“我知那只是气话。”
“那你怎还如此问?”余长雎疑惑道。
“我想知道,你心中是如何看待我的。”许忘邪的目光透过雨丝,落在余长雎脸上。
余长雎闻言,下意识低下头,耳根微热,声音也低了几分:“我自然从未那般想过你。”
他说完,竟有些慌乱地撑着伞自顾自朝前走了几步,旋即才猛地想起许忘邪还被留在雨中,急忙转身退回,将伞重新遮在他头顶。
许忘邪见他这般模样,唇角不禁泛起一丝极浅的笑意。
两人在雨中继续并肩而行,步伐默契一致,细雨敲打伞面,与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交织着。
“我想到一个法子,”余长雎忽然打破沉默,“你只是无法通过应龙骨直接将魂灵送入都广,但……倘若我们能在世间找到通往都广之路,是否就能一路指引它们行至都广?”
许忘邪沉思片刻,道:“此法或可一试。只是都广缥缈,众神都不知方向,仅凭你我就更是难寻。”
许忘邪思索片刻道:“这确实可以试试,不过都广究竟在大荒中的何方,你我尚未可知。”
“或许……某些上古秘籍中会留有线索。”
“那便要看机缘造化了。”许忘邪轻声道。
“无妨,你我一边赶路,一边探寻。日后你灵力愈来盛,或许会有别的法子。”
许忘邪颔首同意。
两人如约将江献旧屋中的柴刀斧凿等物取出,交付于她。
刚从江献的屋中出来,却见门外雨幕中,竟黑压压站了数十名村民,安静地等候着。
见他们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二人身上。两人疑惑地对视一眼,余长雎率先上前一步。
“各位乡亲还有何事?”
为首的刘老叔走出人群,躬身道:“听客栈掌柜说,二位仙师今日便要离去。我等特来相送,聊表心意。”
“我等只是尽了绵薄之力,实在当不起诸位如此厚谊。”余长雎道,两人向众人躬身还礼。
熊爷牵出两匹虽瘦削却打理得干净精神的马匹,走上前道:“镇上贫瘠,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谢礼。这是大伙儿凑出的最好的两匹马,赠与二位仙师代步。”
“天降甘霖非我二人之功,乃诸位上神庇佑相助。我等岂敢冒领天功?”余长雎惶恐道。
“上神恩德,我等必当时刻感念,定为上神增设神龛,日夜供奉香火。”刘老叔言辞恳切。
熊爷将缰绳往前递了递,“但还请二位仙师务必收下,否则我等心中难安!”
紧接着,身后众人齐齐躬身,声音在雨声中此起彼伏:“还请仙师收下!”
眼见刘老叔说着便要屈膝跪下,余长雎赶忙上前扶住,无奈只得应承下来。
这时,一为少女怯生生地从人群后走上前来,双手将一个略显粗糙的小木雕捧至许忘邪面前。
许忘邪微微一怔,那木雕刻的是一个手持长剑的小人,虽刀工稚嫩,眉眼模糊,却自有一番朴拙之意。
而木雕之下,少女的手指,隐约可见几道新鲜的、被刻刀划出的浅浅血痕。他抬头,认出这正是昨日那位临危受命的小巫女。
“这个送给您,”她飞快地将小木雕塞进许忘邪手里,“昨日听您祝辞,乃擎魂神君下凡相助。我、我虽未曾听说过这位神君名号,但斗胆为其雕了神像,以示感谢。时间太紧,没来得及雕清眉眼,请仙师莫要怪罪。”
说罢,她立刻转身钻回了人群之中。
两人再三劝慰村民不必远送,翻身上马,告别了竹溪镇。
行出一段距离,余长雎瞥见许忘邪将那只小木雕郑重地系在了腰间,不由笑道:“你还是很有用的,擎魂神君。”
许忘邪目视前方,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不过是信口胡诌的名号罢了。”
雨势虽歇,但道路依旧泥泞不堪,马蹄踏过,溅起浑浊的泥点。两人虽骑着马,却也不敢疾行,只得缓辔慢走。
余长雎耳尖微动,隐约察觉到身后似有窸窣声响。
行至晌午,日头稍稍驱散了阴霾。两人下马,寻了处略干燥的大石坐下,取出干粮充饥。
余长雎低头看着地上,一颗嫩绿的草芽竟已冒出了头来。
忽然,一只沾满泥污的小黑手猛地从旁侧的枯草中伸出,以极快的速度抓向油纸包里的一个白面馒头!
那手还未来得及缩回,便被余长雎眼疾手快地一把擒住。
“哎呀!疼疼疼!松手,快松手!”一个穿着破烂衣衫、头发短促凌乱的少年呲牙咧嘴地从草丛里跌爬出来。
许忘邪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为何跟着我们?”余长雎沉声问道。
那少年并不答话,只是眼巴巴地望着那个掉落在泥地上的白馒头。
余长雎一松手,他扑过去抓起地上的馒头就往嘴里拼命塞,应该饿极了。
这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年纪,满脸尘土,额上系着一条褪色发旧的五彩绳,身形精瘦得像根竹竿。
余长雎见他这般模样,心下已软了几分,并不急着逼问,待他狼吞虎咽地将整个馒头吃完,余长雎才再次开口:“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我瞧见你们昨日做法事了,你们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少年用手背抹了抹嘴,眼睛里瞬间泛起了水光,带着哭腔道,“你们收留我吧,跟着你们,就没人再敢欺负我了!”
余长雎未料想到他一开口便是要投奔,柔声问道:“那你的家呢?”
“我没家了……”少年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神情骤然黯淡下去,“我叫简铭,家……被西州那帮天杀的兵痞闯进来,爹、娘、阿哥他们都没了,就剩我一个逃出来了。
“我一路逃难到此地,没抓到那个‘妖女’前,他们还以为是我带来的灾祸,把我一顿好打,我这身上的伤,才好利索没多久。”他下意识地揉了揉手臂。
这孩子一路遭遇确实凄苦。但二人也是日夜兼程,前途未卜,并非安稳的归宿。
见两人犹豫,简铭顿时急了,带着哭音喊道:“我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这荒山野岭的,两位哥哥要是赶我走,我肯定饿死在路上,指不定就被豺狼虎豹叼去吃了!唔唔……”说着竟真的抽噎起来。
余长雎见他哭得可怜,一时也有些无措,缓和道:“你暂且先跟着我们同行吧。等到富庶些的城镇,你再自行打算,如何?”
说罢,他转头看向许忘邪,以目光征求他的意见。
余长雎一时不知所措,安慰道:“你且与我们同行,到富庶之地你自行离去。”说罢看了看许忘邪,征求他的意见。
许忘邪沉默地看了那少年片刻,终是缓缓点了点头。
“多谢二位哥哥,多谢二位哥哥!”
两匹马此前就没吃过好饭,两人也不再勉强骑马,牵着马与简铭继续赶路。
简铭填饱了肚子,嘴巴便彻底关不上了,一路叽叽喳喳,倒也驱散了几分旅途中的寂寥。
“许小哥,你这身呼风唤雨的本事是打哪儿学的?跟我以前见过的那些跳大神的可太不一样了,神乎其神!”简铭凑到许忘邪身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与铃山一位巫医学的。”许忘邪淡淡道。
“铃山?”简铭歪着头想了想,猛地一拍手,“哎呦,那离我家不远呐,咱们这可真是太有缘了!”
他又像只麻雀般蹦跳到余长雎身旁,“余小哥,你呢?你肯定也和他一样厉害吧!”
余长雎笑着摇摇头:“我只是给他打个下手,没什么真本事。”
“哪能啊,”简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两位都是顶顶厉害的仙师,我以后跟着你们,肯定能吃香喝辣!”
“等到了前面城里,我买点辣椒面给你蘸馒头吃。”余长雎忍俊不禁。
“辣椒面……也勉强行吧,”简铭咂咂嘴,随即又雄心勃勃地挥了挥拳头,“咱们一步一步来,肯定能做大做强!”
过了一会儿,他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两匹瘦马上。
“这马儿虽然瘦,可能从旱灾里活下来就是天大的福气!咱们给它们起个名吧!”他说着,爱惜地拍了拍马脖子,“一个叫大福,一个叫小福,怎么样?多吉利!”
余长雎失笑道:“这名字……是否太过草率了些?”
“不好听。”许忘邪给出了简洁的评价。
简铭不服气地嘟起嘴:“怎么不好听了?许小哥那你起一个我听听!”
许忘邪目光落在自己牵着的马匹身上:“‘玉穗’。愿竹溪往后,皆能五谷丰登,稻穗如玉。”
余长雎不由得侧目看向他。昔日清冷疏离、不喜与人接触的忘邪,似乎不知不觉中,变得不太一样了。
“那余小哥你呢?你的马叫什么?”简铭道。
余长雎的目光转向马儿,略一思索,温声道:“便叫‘青禾’吧。盼万物复苏,谷物充盈。”
“玉穗、青禾,也没比我起的大福小福强多少嘛。”简铭仰头望天,故作老成地吹了着口哨。
自此,简铭便彻底赖上了两人,无论如何也不愿独自离去。见他无依无靠,也着实可怜,两人便也默认他跟着。
路途中有个这般活泼多嘴的,倒也添了许多意想不到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