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可曾提及蓝朝木的身份?”余长雎急问。
孟准和许忘邪皆摇摇头。
余长雎正欲再问扶光去向,忽闻一旁那陌生姑娘肩头的大花鸡发出“啾啾”之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位是?”余长雎这才恍然想起房中尚有这一位面生的少女和这只奇特的灵兽。
“咳咳,”孟准干咳了两声,“你都认识,不妨猜猜?”
余长雎凝神细看那少女,见她明眸皓齿,正含笑望着自己。她周身衣裙皆是崭新,唯独腰间悬着的一个布袋却极为古旧,那是张婆婆的蓍草袋。
“您莫非是……张婆婆?”
少女莞尔一笑,轻轻颔首。
余长雎一时愕然,看来他昏睡的这四日,确然错过了太多时。“那这位神兽…便是扶光?”
“啾——啾!”那大花鸡昂首应了两声,羽翼轻振,流光溢彩。
张潜妁道:“扶光亦不知蓝朝木身份。他显然不是滞留人间的神祇,那便只可能是自天宫而来。若天宫意欲阻止新神诞生,本是轻而易举,不必特遣一位神祇下界。可若有其他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蓝叔绝不会害你。”余长雎下意识地看向许忘邪,语气急切,生怕他因此对蓝朝木心生隔阂。
许忘邪见他这般担忧,浅浅一笑,眸光温润:“我知道。”
“尚有一事。”纤指轻轻掀开余长雎的衣领,只见那原本缠绕颈项的红痕竟已消散无踪,不留半点痕迹。
“我以蓍草卜卦,显示此一劫……与你至亲之人有关。”
“至亲?”余长雎的至亲除了父亲余成悦,便只剩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了,“阿娘?”
“此事卦象未明。”张潜妁摇头,“但我窥得她所在之地——乃是坞咸皇城。”
“坞咸皇城?”余长雎喃喃重复。
张潜妁微微颔首,自随身行囊中取出数枚小巧竹罐,递给余长雎:“此乃我依你体质特质配的朱砂,需省着些用。”
余长雎接过,这些朱砂,怕是足够他用上十余年了。他不由抬眸,略带疑惑地望向张潜妁。
张潜妁淡然一笑,复又取出三只白玉药瓶,分予三人:“此物,算是我与师父的一点谢礼。”
“这?”孟准接过药瓶,观其神色,心中一动,“您这是……要离开铃山?”
张潜妁道:“悠悠岁月,山河广阔,我欲陪师父外出游历一番。”
几人送至院中,与张潜妁作别。
“山水有相逢,有缘再会。”三人一拜,衣袂随风轻扬。
“啾啾!”张潜妁肩头的那只大花鸡亦清脆鸣叫两声,似作附和,随即振翅,伴随其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院落外的葱茏山色之中。
——
都广山巅,云烟缭绕。余长雎与许忘邪并肩坐在神树建木的粗壮的根系上,遥望天际。
古籍上记载:“有都广之野,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灵寿实华,草木所聚。爰有百兽,相群爰处。此草也,冬夏不死,常人莫能入焉。”与此地之景并无出入。
然此外人间,却是另一番光景。
坞咸与西州战事一触即发,铃山恰处坞咸边境,烽火将燃,人心惶惶。
起因是坞咸谨合公主于和亲前刎颈自尽,西州王闻讯震怒,本就紧绷的两国局势顿时剑拔弩张。
近日时局不稳,坞咸与西州即将交战,此地位于坞咸边境,人心惶惶。
起因为坞咸谨合公主在和亲前夕,刎颈自尽,西州王得知后震怒,原本两国紧张的局势更是剑拔弩张。
西州王骁勇善战,麾下更有一奇人傅归聘,常伴君侧,深谙谋略,虽年纪尚轻却已指挥数场大战,助西州王吞并邻近小国,风头正盛。
反观坞咸,皇帝年老体衰,朝中党争不息,国力日渐衰微,往日荣光不再。
西州日渐强盛,此番借公主之死发难,坞咸怕是要元气大伤。
孟巡讲学,门下亦有西州学子。两国交战必然将他们牵扯进来。
其中一位学生已成西州傅归聘的幕僚,屡次派人游说,劝其归顺。孟巡不胜其扰,终决定携妻子另寻幽山,彻底归隐,远离这乱世纷争。
各地募兵告示频传,孟准亦立志投身行伍,欲闯出一番事业,上报家国,下安黎民。
而余长雎,心之所系,便是见一见此生未曾谋面的母亲。世间亲人寥落,哪怕只是远远望她一眼,也好。
明日,几人便将各奔前程。思及此,仍觉恍惚,似梦非真。
山巅清风微凉,轻轻吹拂着两人的面颊,阳光透过树叶,在芳草地上投下斑驳碎金。一切宁静如常,仿佛二人之间那悄然滋长的情愫,也是在这般静谧的阳光下,一点点生根发芽。
“若日后……再遇险情,”余长雎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断不可再如这次一般。我虽是凡人,亦有能力护自己周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倘若许忘邪没有重生之能,他无法想象,该如何面对往后的岁月。
许久,许忘邪都默然不语,余长雎心下已然明了。
看着他沉静的侧颜,余长雎神色复杂,终是轻叹一声:“神灵创造了你,是否也注定了你要为它们而活?这一切……你自己可心甘情愿?”
许忘邪闻声,目光投向云海深处,缓缓道:“我从未深思过此时。就如同鸟儿生来便会翱翔,它们也从不会思考是否愿意飞翔。”
他顿了顿,转回头看向余长雎,眼眸澄澈:“但我可以回答你,我愿意带它们回归故土。只因……”他声音放缓,“也正是它们,将我带到了这个我喜爱的世间。”
“不过,我可以回答,我愿意带它们回到它们喜欢的世界中去,”许忘邪看着余长雎,“因为它们也把我,带到了我喜欢的世界。”
许忘邪的瞳仁宛若沉淀了万载光阴的琥珀,在夕阳下折射出浩渺深远的光芒,那非人间应有的辉彩,让余长雎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深望那双眼眸。
“你……今后欲往何处?”余长雎低下头,脚尖轻晃,掠过地上小小的草苗。
许忘邪被他问得微微一怔:“我……也不知。天地浩大,四处皆有散落的神灵等待汇聚。”
“那……”余长雎指尖微微收紧,声音几不可闻,“你可愿……继续与我同行?”
许忘邪毫不犹豫地颔首:“自然愿意。”
夕阳余晖正浓,叶隙间倾泻而下,化作无数道璀璨的光柱,美轮美奂。远处薄雾升腾,灵兽的身影在流云间时隐时现。
天地山河,万物有灵,在此刻皆温柔地熠熠生辉。
次日清晨。
铃山脚下,孟家屋前,微风夹着林间的土木香,正是远行启程的好时候。
孟准、许忘邪、余长雎三人各自各自背负行囊,并肩立于师父师母面前,神情恭谨中带着些许离别的怅惘。
孟巡目光首先落在孟准身上,沉声道:“我儿有此志气,甚好。你身上虽无铁甲,然心中早已披坚执锐。为父能授予你的,早已根植于你胸襟之内。”
孟夫人上前,将他拥入怀中:“你且安心去闯,不必挂念我二人。待我们寻得安稳居所,自会修书与你。”
孟巡继而缓步走至许忘邪与余长雎面前,端详二人片刻,方开口道:“为师决意收入门下的弟子,皆非寻常之辈。忘邪倒还真非凡人。为师所能传授的,于你而言,反倒显得浅薄了。往后漫漫征途,诸多玄奥,需你自行参悟领会。”
言罢,他将一柄色泽沉郁的紫光檀木剑,递予余长雎:“你体质特殊,阴气深重,不宜佩带利刃。此木剑予你,只可用以防身辟邪,切记不可妄动伤人之念。”
三人一一拜别,互道珍重。最后,他们一同撩袍,向着师父师母端端正正行了三叩首的跪拜大礼。
礼毕起身,三人终是转身,踏上了不同的路途,身影渐行渐远,没入山道蜿蜒处。
此去一别,山高水长,再见何期。
——
西州大军的重炮发出震天怒吼,炽热的火石狠狠砸向坞咸第一道城门。身披重甲的灵兽发出骇人嘶吼,一场大战骤然拉开序幕。
坞咸防线接连溃败,边境百姓仓皇四散,奔逃避难。
西州鲜艳的旌旗在苍穹之下猎猎飞扬,百鼓催征,轰隆隆的兽蹄践踏大地,激起尘土滚滚如潮,其势排山倒海,令人望之胆寒,毛骨悚然。
坞咸皇城深处,天边乌云疾涌,低低压着重重宫阙。道道惊雷撕裂长空,若银龙破世,倾盆大雨滂沱而下,击打着琉璃碧瓦,在宫巷青石板上溅起无数冰冷的水花。
长生殿外,一位穿着华服的年轻男子于暴雨中长跪不起。
“求父王准允儿臣出征!”太子青弋高声疾呼,嗓音已然嘶哑,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散乱的发丝紧贴面颊,令人难以看清他的容颜。
一名小太监战战兢兢立于其后,却不敢为他撑伞,只求主子不要有个好歹。
“求父王准允儿臣出征!”青弋一字一顿,竟穿透重重雨幕,清晰可闻。
长生殿大门紧闭,老皇帝躺在床榻上,五十多岁的他现在看起来却有七十多岁,皮肤像朽木一般,眼神浑浊。
长生殿内,宫门紧闭。老皇帝瘫卧于龙榻之上,年方五十余,面貌却枯槁如七旬老朽,皮肤似朽木,眼神浑浊无光。
“倒是个痴情种。”老皇帝沉吟。
殿门缓缓开启,一位老太监撑伞疾步而出,招呼小太监一同欲扶起青弋。
“陛下准了,殿下!快请起吧,稍后圣旨便会送至府上。”老太监急声道。
“果真?”青弋嘴唇泛白,却仍跪得笔直。
“老奴岂敢欺瞒殿下。”
青弋微微颔首,轻轻推开二人搀扶的手。他凝视着长生殿,正了正身形,用尽全身气力喊道:“儿臣,拜谢父皇!儿臣……告辞!”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仿佛是做了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