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长雎六岁那年,一名男子带着他的女儿进了余府,一年后,又将许忘邪带进余府……
中秋夜,岳崇知县特意重金从外地请来了戏班子,于城隍庙前演出《嫦娥奔月》。
坊间传闻,这戏班子与普通戏班子的演出大有不同,看过的无不拍手称快,但问及具体有何绝妙之处,他们却神秘一笑,卖起了关子,使得未看之人更加心痒难耐,想要一探究竟。
黄昏过后,最后一抹余晖也悄然隐去,城隍庙前却逐渐热闹起来。街巷中,男女老少或肩扛长凳,或手携矮几,络绎不绝,使得原本宽敞的空地变得熙熙攘攘,几乎半个城的人都聚集于此,热闹非凡。
余长雎的父亲余成悦,素爱嫦娥奔月的传说,此番早早便携幼子与管家,找了一处视野极佳的位置坐下,耐心等待好戏开场。
本就热闹非凡的庙前,响起了一阵劈里啪啦的鞭炮声,硝烟升腾。
宋管家见状,忙抬手护住余长雎双耳,而余长雎却早已被这热闹氛围勾了心神,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目不转睛地望向那布置隆重的戏台。
“咚咚咚”,随着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锣鼓声响起,戏台帷幕缓缓拉开。
一条巨大的蛟龙在台上腾空而出,龙须倒竖,目露凶光,张牙舞爪。
余长雎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了一跳,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父亲的衣角。
在此危机时刻,后羿威风凛凛地登台上场,其身形魁梧如铁塔,背负箭筒,挽起长弓,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他瞄准了那肆虐的蛟龙,弦响箭出,朝其要害一箭射去,正中命门。
那为祸一方的蛟龙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轰然倒地,一命呜呼。
台下众人连连拍手叫好,余成悦也抓着余长雎的小手拍了起来。
此时,一巫觋身着黑袍,头戴羽冠,疾步登台。他神色凝重,言辞恳切,告知后羿,他杀了河伯之子,大祸将至,唯有远赴昆仑仙山,求西王母赐下金丹,飞升成仙,方能消灾解厄。
后羿历经昆仑仙山十八层考验,终得仙丹一枚,其色如金,光华流转。
可他心系爱妻嫦娥,不忍独自飞升,遂将仙丹秘藏家中,未曾料到竟引来了不怀好意之人。
待后羿外出狩猎,歹人趁机潜入,妄图盗取仙丹。嫦娥为保仙药不落入歹人之手,情急之下,将仙丹一口吞下。
戏台之上,一条轻纱丝带自天际垂落,薄如蝉翼,流光溢彩。嫦娥玉手轻握丝带,随着丝带上升,嫦娥也缓缓腾空,身姿曼妙,如紫蝶翩跹,在空中盘旋,烟紫色罗裙随风飘舞,如云似雾。
别的戏班子,可从未有过若此出神入化的演绎,台下众人都看呆了,屏息凝神。
后羿归来,不见爱妻踪影,急奔出门,仰望苍穹,只见嫦娥正于空中飞旋。他声嘶力竭地呼唤,伸出的手终究是抓不住那渐行渐远的身影。
天际烟花绽放,五彩光芒映照嫦娥周身,为她增添了一层梦幻般的光彩,仿佛她真的成为了那传说中飞升的仙子。
就在这绝美的景象中,一枚火星不慎飘落在其丝带之上,薄如蝉翼的丝带瞬间燃起。
台下众人见状,面色骤变,纷纷惊叫了起来。
嫦娥还未来得及抬眼望向那即将断裂的丝带,便猛地被甩了出去。众人惊恐万分,四下奔逃,生怕被那坠落的仙子砸中,城隍庙下顿时乱作一团。
余成悦紧紧抱着余长雎,往后退去,不料被散乱的长凳绊倒在地。余长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呜咽了起来。
宋管家见状,疾步上前欲扶。
他们离戏台已经够远,却不知为何,那坠落的嫦娥却似受无形之力牵引,直直朝着他们俯冲而下。
一抹亮橙惊鸿掠过,只见一男子身姿矫健,凌空跃起,双臂展开,稳稳接住急速下坠的嫦娥。
台下众人惊魂未定,见这突如其来的援手,先是目瞪口呆,继而长舒一口气。
细看那男子,玉冠将长发束起,眼尾上挑,目光略带狡黠,约莫而立之年。一袭橙红色云锦长袍剪裁合度,腰间蹀躞带缀满精巧配饰,更衬得气度不凡。
他将轻轻将嫦娥放下,目光一转,伸手欲将跌坐在地且惊魂未定的余长雎扶起。
余成悦紧抱着余长雎,站了起来,与宋管家一同躬身作揖:“承蒙先生援手,在下定当厚报!”
不料那男子戏谑道:“连个孩子都护不得周全,不如赠予我罢。”
此言一出,余成悦面色羞赧,正欲辩解,却被一声清脆的童音打断。
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奔来,紧紧拽住男子的衣袖,眼泛泪花:“阿爹可要抛弃我了?”
男子见状,干笑两声,将女童揽入怀中温言安抚:“怎么会呢?阿爹怎会不要你。”
余成悦只当这人方才是玩笑话,不去计较,再次行礼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男子笑意温和,朗声道:“在下蓝朝木,小女蓝泯昔。”
余成悦默念此名,又问:“不知先生府上何处?明日定当登门拜谢。”
蓝朝木抬手虚拦:“无需多礼。明日午正,备下薄宴在家等候便是。”言罢,他深深瞥了余长雎一眼,随即便携着蓝泯昔,扬长而去。
宋管家望着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终忍不住喃喃道:“此人好生古怪,如此离去,明日又如何寻得我们?”
余成悦眉头微皱,隐隐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
次日午时,阳光正好,宋管家依着余成悦吩咐,将一桌菜肴精心布于雕花木桌之上,蟹黄酿盅、荷叶蒸鸡之香盈满厅堂。
忽闻门环叩响,宋管家疾步上前,旋开门闩,果见蓝朝木携着蓝泯昔立于阶上。
她虽心有疑窦,仍含笑侧身相请。
余成悦听得声响,自内室迎出。二人依礼长揖,寒暄毕,分宾主落座。
桌前,蓝泯昔夹起琥珀色的脆皮鹌鹑放入口中,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内里鲜嫩肉汁漫出,她星眸大亮:“阿爹,这饭菜都好好吃!”
说着又连夹数块,腮帮鼓如仓鼠。
蓝朝木温声叮嘱道:“慢些,莫要噎着。”
话音刚落,蓝泯昔一阵呛咳,粉面涨红。宋管家连忙从旁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
蓝泯昔接过一饮而尽,道过谢后,用绣帕轻轻拭去嘴角的油渍,调皮说道:“阿爹若是习得这般厨艺,定是天下第一好爹爹!”
蓝朝木故作愠色:“小没良心的,倒嫌弃起为父来了?”
余府素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今日这顿饭因两人的到来变得格外不同。
余长雎眸光追随着蓝泯昔的一举一动,见她箸尖掠过满桌珍馐,独独忽略了离她最近的那碗芙蓉蛋羹。
终于,他按捺不住忐忑,声若蚊蝇:“阿姊,这……是我亲手所制,还望品鉴。”
蓝泯昔闻言,执起小白勺轻舀一勺。入口瞬间,她眉眼弯成月牙,笑靥如花:“这个也好吃!”
蓝朝木也尝了一口,蛋清蛋黄虽未全然交融,却也不错。
“好吃,”蓝朝木笑着看向余长雎,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日后做菜,得拜你为师了。”
余长雎心中欢喜,幸得晨起反复练习,终不负这番心意。
待撤去残席,余长雎迫不及待地领着蓝泯昔,两人同两只欢快的鸟儿般,蹦蹦跳跳地去了后院玩耍。
余成悦与蓝朝木则走在余府的青石小径上,余成悦眸光微敛,开口道:“听先生谈吐,不似岳崇本地人氏。”
蓝朝木负手轻笑:“在下自南方而来,观此地钟灵毓秀,欲在此间稍驻时日。”
“若先生启程之日定夺,还望知会一声,在下当备薄酒相送。”余成悦温言道。
蓝朝木忽而驻足,目光被一间略显孤寂的空屋吸引,那木门半掩,铜锁未挂。
见他目光在屋内流转良久,余成悦轻咳一声道:“这是我兄长居所,他自幼离家从军,至今未归。今日阳光正盛,想来是宋婆开了屋门透气。”
蓝朝木毫不生分地踏入屋内,他负手绕室一周,目光被墙上的将军图吸引。
“这是你兄长?”
余成悦颔首,目光有些许暗淡。
蓝朝木指尖抚过案上的茶盏,又掀开褪色的湘妃竹帘,忽而转身笑道:“方才你问我何时启程?”
余成悦疑惑地点了点头,不知此人意欲何为。
只见蓝朝木抬手推开雕花槅扇,日光倾泻而入:“不走了,自今日起,此处便是我父女居所。”他的话简单直接,不加以任何掩饰。
余成悦脸上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蓝朝木,确认道:“先生可是在戏耍余某?”
蓝朝木眉峰微挑:“昨日你亲口许下重谢之言,仅一夜之隔,便要出尔反尔?”
余成悦的眼神倏地凌厉,旋即反手阖上房门,将两人隔绝在这空屋之中。
刹那间,室内气压骤沉,紧张的气氛悄然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房间。
“余兄,此举何意啊?”蓝朝木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余成悦轻哼一声:“昨日那场意外,可是你刻意为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我余某何事得罪了你?”
蓝朝木淡然一笑,反问:“你可有实证,能指认昨夜之事乃我刻意为之?”
“没有。”余成悦直言不讳,语气中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不管你有何目的,不许你再接近余家!”
蓝朝木神色陡然一凛,敛去面上笑意:“你又有何手段,能拦得住我?”
话音未落,余成悦已从袖中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化作一道疾风,向蓝朝木袭去。
蓝朝木身姿轻盈如燕,轻松避开。
余成悦攻势不减,寒刃翻飞,可蓝朝木总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与速度一一避过锋芒。
倏忽间,蓝朝木身形急转,如苍鹰搏兔般扣住余成悦执剑的手腕,用力一拧,匕首便脱手而出,“当啷”一声跌落在地,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屋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