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能看到人,想来她的眼睛并没什么大碍。
如此想着,箫胤临心头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知为何忽闪过一丝不适感,但他并未多想,草草丢下一句,为她解惑:
“之前我和你提到过的,我的侄儿凌玉。”
随着他话音落下,方才在看到箫凌玉那一刹那心头本就掀起惊涛骇浪的沈明姝,霎时再添震惊,明明此刻她身处于杂乱喧嚣之中,可她耳畔却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了。
整个人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的理智告诉她,她方才并没看错,此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裴少仲!
可他不是去年已经战死沙场了吗?当时就连他的骸骨都是她亲手掩埋的!已死之人是绝不可能复生的。
而感性却同时告诉她,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有和裴少仲长相相似的男人很正常。
抓握在箫胤临臂膀上的小手不觉用力到发白,她犹不死心,挣扎着就要下地:“我没事,把我放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她要亲自过去确认“箫凌玉”到底是不是裴少仲。
“不可,你的眼睛方才应当是被火灼伤了,得赶紧去找大夫医治。”箫胤临却将她抱得越发紧,不顾她的反驳,强行将她脑袋按在怀中,朝旁侧的大树下走去。
一个多时辰后,饶是箫凌玉赶来及时,可碍于对方人多势众,这场奇袭才堪堪被平息。
因逢雨天,他们所乘坐的马车又尽数被损毁,导致无处避雨,箫胤临忙令谢庆去附近山林里砍了些树木,搭了几个临时避雨的棚子,收纳那些残兵伤员治伤。
沈明姝被安置在偏南边一点的一个女眷棚中后,随行的大夫也被谢庆的手下找到,将人快步护送过来帮她诊治眼睛。
营帐中,此起彼伏喊痛的呻.吟声中,搁在棚子门口随风雨飘摇的烛光下。
沈明姝脸上那双含笑春眸通红,额头鬓角的碎发也有被烧焦的痕迹,唇角冻得发白,浑身湿答答的如落汤鸡般狼狈。
可她却不顾身上的伤势,在大夫走到她跟前时,仓皇将手中那副断玉镯珍儿重地贴胸口放着,仿佛那才是她最紧要的宝贝。
箫胤临心头霎时如同被什么蜇到了一般,极其不舒服起来,抬脚就要上前。
与此同时,留在雨棚外清点人数的箫凌玉,忽从不远处大步走过来,一脸肃穆地朝他喊道:“十二叔。”
原本低着头的沈明姝,背脊顿时僵硬住,忙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
箫胤临心头那股怪异感更甚,他顿时调转脚尖转身从雨棚走了出去,对浑身湿透的箫凌玉沉声道:“今夜发生之事可是昭明帝所为?”
细密的雨帘下,箫凌玉俊朗的脸庞阴沉不少,下颌紧绷着,浑身尚未收敛起的狠戾锋芒,和箫胤临如出一辙,他朝箫胤临拱手道:
“此次并非他,是太后派出的人。”
随即将这几日京中发生的事一并告知:“前些时日昭明帝笼络大臣不成,不知何故,李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忽然暴毙了,李贵妃紧跟着也疯了,宫中一时间谣言纷飞,都猜想此事是您做的,昭明帝气得一病不起,太后爱子心切,得知您没在京中,这才对您起了杀心。”
他在京中得知此事后,忙马不停蹄地赶来相助。也幸亏他来得及时,如若不然,后果将不堪设想。
箫胤临虽早就接到消息防备着,可此次却低估了太后,嗤道:“看来这对母子受的教训还是轻。”
箫凌玉不置可否,提议道:“眼下京中人心惶惶,皇叔若是不急,可在外面再盘桓一阵再回去,这段时日,侄儿也可顺藤摸瓜,和胡大人一起揪出朝中那些墙头草一并除掉。”
箫胤临此次出京来锦州也正有此打算,但——
他心中有一事迟迟还未解惑,还需回到京城才可,遂皱起眉头,正进退两难之时,薛太医背着药箱从雨篷中走出,看到两人忙慌张的整整衣冠,就要拱手行礼。
箫胤临神色一凛,忙抬手制止道:“王妃的伤势如何?”
薛大夫之前便听他的嘱咐,每日偷偷在沈明姝的膳食中加入珍稀药材,助其调理身子,故而对沈明姝的身子状况还算清楚,便也没刻意隐瞒,一脸凝重道:
“此次王妃虽被大火灼伤了眼睛,但诊治及时,按说不应该有什么大碍,可之前王妃中的毒还不曾痊愈,许是此次变故提前激出了之前隐藏的病症,所以就.........”
说到此处,薛大夫忽变得犹豫,磕磕巴巴的。
箫胤临心头一紧:“所以什么?”
“会令王妃的眼睛暂时视物不清,恐怕一时半会无法复原。”
此话一出,箫胤临脸色骤然大变,垂于腿侧的双手倏然紧握,咯咯直响。
箫凌玉则倒抽一口凉气,他虽不知薛大夫口中说的什么十二嫂中了毒云云,可再未料到她竟伤得如此重!忙担忧地看向箫胤临。
他这个十二叔,可是把十二嫂当眼珠子宝贝的,忙追问道:“可有什么更好的医治法子?”
薛大夫一辑到底:“当务之急,还需带着王妃尽早赶往京城,找医术更为高明的大夫诊治。”
箫胤临再不迟疑,沉声对箫凌玉道:“即刻吩咐下去,半个时辰后启程回京。”
薛大夫忙拱手就要退下,却又被叫住,箫胤临眸色极深,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此事她知道吗?”
“老朽方才并未和王妃多说。”
箫胤临闭眸深吸口气,等再睁开眼时,眸底那一瞬闪现的杀意已消失无踪,只听他沉声道:“此事先瞒着她。”
随即对身侧的谢庆道:“交代下去,在王妃眼睛未恢复之前,任何人若敢在王妃跟前嚼舌根,一律按军法处置。”
谢庆和箫凌玉忙领命而去。
箫胤临站在雨棚外好一会儿,直到胸腹间那股横冲直撞的戾气消失大半后,才转身进了雨棚。
而此刻的雨棚中,沈明姝的双眼已被白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丫鬟绿翠正从旁侧损毁较轻的箱笼里拿出一身干净的衣裙,想要帮她换衣裳,却怕伤到她,殷殷叮嘱道:“待会儿若奴婢碰到您的眼睛,您一定要说出来。”
沈明姝听话地点了下头,但不知是无法接受眼睛被灼伤的这个事实,还是忍不住想视物,她试探地抬手轻碰了下眼尾,果不其然,下一瞬疼得嘶了声,如烫着般收了手。
箫胤临心头一紧,忙快步过去握着她的手腕:“别碰,薛大夫说等捱过了今晚,疼痛就会轻很多,待会儿到前面镇子上,我让人去买点冰给你敷敷眼睛。”
听到箫胤临熟悉的沉稳声,沈明姝心头方才慌急感一下消退不少,此刻她人也冷静下来了,虽还挠心挠肺的对箫凌玉身份起疑,可也知眼下不是好的时机,忍了又忍,到底是忍住了,蠕动了下菱唇,迟疑着开口:
“薛大夫说,我的眼睛什么时候会好?”
“多则六七天,少则三四天。”箫胤临呼吸微顿,却如是说:“你现在最紧要的是放松心情,好好睡一觉,这样才有利于眼睛恢复。”
说话间,雨棚外渐渐响起将士们收拾行囊的动静。
沈明姝眼睛不能视物,还以为又来一波奇袭,背脊猛地僵住。
箫胤临忙握着她的手,出声安抚:“别怕,是我们的人的动静。”
他说完接过绿翠手中的衣裳,小心翼翼地帮沈明姝穿好后,将人抱起:“这会儿时辰还早,你先靠着我睡一会儿,等到了休息的地方,我再叫醒你也不迟。”
这一.夜沈明姝确实又累又困,便没有拒绝,可她不习惯人伺候,尤其对方还是箫胤临,私心里只想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一来,将来也有利于她离开。
可奈何眼下她身边偏偏离不开人,待身子松懈下来后,沈明姝忍不住懊恼地嘟囔一声:
“是我不好,拖累殿下了,若过几日我的眼睛还没复原,殿下将我交给绿翠照料便是,不必管我,免得耽误了您的要事。”
听到她这自责难安的话,箫胤临心头愧疚感更甚,他下颌绷得极紧,边走边疼惜地低声叱她:
“莫说胡话,我是你的夫君,理应照顾你,你一日看不到,我便一日当你的眼睛,受你差遣。”
听到这暖心的话,沈明姝心头如同拂过一缕清风般柔软不少,方要如寻常那般将头靠在他胸膛上,贴着胸口放的那截玉镯却忽然变得异常沉重,呼吸不觉絮乱几拍。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男人担忧的低沉问声:“怎么了?可是眼睛疼得厉害了?”
沈明姝下意识将头朝侧边别开,轻柔的嗓音裹挟着仓皇狼狈:“没,没有。”
右手边抓握着他的臂膀稳定颠簸的身形。
箫胤临将她的疏离看在眼中,心疼之余,眸色闪烁几下,仿佛福灵心至般忽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抬眸看向队伍前方指挥众人的箫凌玉身上片刻,又转回妻子身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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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