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运不济,流年不利。
张知心道今天真是犯太岁了。
怎么惹上了这位混世魔王。
这顾淮之顾小侯爷可是连他的顶头上司柳松涛都不放在眼里的人。
不过毕竟是在官场浮浮沉沉十几年的老油条了,张知也早就练成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他定了定心神,正了正头顶的乌纱帽,一脸谄媚地跑到男人身前,跪下道:“哎呀这可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小臣要早知是世子妃来了,给我八百个脑袋也不敢呀!”
然后又用眼神示意站在两边的衙差:“来人,还不快扶世子妃起来!”
“多谢大人美意,不必了。”
沈清梧此时已经掸了掸衣袖,站了起来。
她见顾淮之一来,这张知就立马变了一张脸,心道果然权贵迷人眼,看来往后她还是得多用用这永安侯世子妃的身份。
“既然张大人都说了是自家人——”顾淮之大步上前直接坐到了他的位置上,“那么请问张大人,我家娘子说她的钱袋丢了,张大人是不是应该帮个忙查一下呀?”
张知两股战战,汗如雨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许久才说道:“查,必须彻查!”
说来也巧,今日是三月十八,正是鸣翠坊一年一度的群花宴——花魁大选的日子。
鸣翠坊名声在外,培养出来的姑娘不仅人长得美,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至于其他方面的功夫,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绿腰已霸占花魁名头三年,底下个那些姑娘们虽然表面和和气气嘴上说着“恭喜”,心里头可是不服气得很,卯着劲儿想要在今天这场大选上出一出风头。
因此今年的这场群花宴,还未开始就吸引了一票“骚客名流”,可谓是京城盛事,春光艳艳,一座难求。
绿腰趴在窗沿,头发松松地挽在后面,脸上的妆还没画完,巴掌大的脸上全无血色,只有那双眼睛,眼波流转,我见犹怜。
“小姐,快回来继续吧,咱们今天这套行头要花好几个时辰呢!”
她好似没有听见,只是懒洋洋地扫了一眼那群在外面的那群公子哥,却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云香,你去看看,世子到哪了?”
“回小姐,我已经看了好几遍了,世子压根不见人影呢!”
往年这个时刻,顾淮之早早就来到她的房内,对着她嘘寒问暖。
怎么今日都到这个时候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不,不可能。你可曾把请柬亲自送到他手中?”
“小姐您可真是糊涂了,那日顾公子来你房中,您不是亲手把那请柬递给他了吗?”
是……是这样。
那日在她房中,那男人明明已经应允她会来。
可她为何还是如此心神不宁。
绿腰缓缓坐在镜子前,手指不停地卷着发丝。
“小姐,是不是因为那世子妃回来了……”云香小声道,“那日在鸣翠坊,我第一次看世子发那么大的火,他似乎对那位世子妃好得很……”
“不……不会的。”
顾淮之这样的浪荡子,怎么会对何清那样保守、端庄、守礼的女子动心?
更何况,他曾亲口对她说过——他娶何清,只是因为被算计了。
而他,最是讨厌这样被算计、被欺骗的婚姻。
说起顾淮之与何清的这场婚事,不合时宜,更有些上不了台面。
那是一场春日小宴,顾淮之应二三狐朋狗友相邀欣然前往。
本以为是他们平日里那种酒肉局,却没想到这次还来了几个世家小姐。
不知是哪位公子哥想要在小姐面前表现一下,突然提出要赏花、吟诗、作赋,作曲水流觞,兰亭雅集。
顾淮之笑着喝了一口酒,这几个平日里连诗词歌赋都分不清,只知道往女人怀里钻的蠢货,这时候倒附庸风雅起来。
不过只要有酒喝,他怎么样都可以。
三男三女,顾淮之的身边坐了一个女子。
起初,顾淮之是没有注意到她的。
她太安静了。
安静到仿佛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酒杯停在她身前,过了许久,她拿起酒杯,小声说道:“我不会喝酒…就吟诗一首吧。”
女子的声音极小,众人只见她嘴巴一张一合,也没听清说了什么,就把杯子放回去。
“何小姐,你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这可不行,罚一杯!罚一杯!”
其他人听罢也一起起哄。
这位何小姐脸涨得通红,想要解释,却也只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
顾淮之在一旁懒懒地摇着扇子,将那句“觞停兰渚春将老,席散松轩日已斜”听得一清二楚。
他摇了摇头,心道明明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说出一句这么老气横秋的诗。
筵席将散,人生迟暮。
真是不喜庆。
却还是抢在她前面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们这群人耳朵不好使不如割了给我当下酒菜。”
抬头的瞬间,余光瞥见那女子的脸已经红得快要出血。
竟然如此害羞。
那年三月多雨。
雅宴不过一半,突然下了一场很急的雨。
众人纷纷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只有那何清还站在一棵大树下,雨水顺着头发落下,打湿素白色的衣裳,勾勒出女子成熟的曲线。
顾淮之一条腿已经跨上马车,突然看到这么一个人站在那怪可怜的,于是眯起眼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姐,怎么还不回去?”
“回世子,小女是……鸿胪寺卿之女……何清。”
女子眉眼低垂,不敢与他直视。
哦……是。
顾淮之这才想起,刚刚雅集一开始,每个人都介绍过,只是这位“春将老”小姐实在是无存在感,所以他才没记住。
“雨下得这般急,你家怎么还没派人来接你?”
“今日家中有事,估计待会就来了,世子先请回吧。”
说完这话,雨下得更大了。
顾淮之在泼然雨幕中,恍惚觉得眼前女子的脸有些眼熟,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如果小姐不介意,可以先在顾某的马车里躲一下雨。”
“多谢世子,只是男女有别……还望见谅。”
“无妨。”顾淮之指了指马背,“我在这里。”
“这……”
何清本想拒绝,可天公不作美,突然一声巨雷,劈断了她躲雨的那棵树。
“小姐,请吧。”
顾淮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看着何清坐进马车。
而他则翻身上马,双腿斜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借着马车的宽檐挡雨。
过了一会儿,雨似乎小了一点,顾淮之看见一条粉色的帕子从马车里飘飘然飞出。
他俯身去捡,却发现那不是手帕,而是一件女子的,肚兜。
顾淮之的手微微一怔,耳边却传来女子娇弱的声音——“世子,可否把小女的衣物给我?”
是何清的声音。
但又不像刚刚何清的声音。
顾淮之奇怪地抬眼,却撞进一头春色。
马车的帘子被大掀,里面的那人,一丝/不挂,满眼带笑,似乎在等着他的到来。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顾淮之这次没有控制住自己。
待回过神时,天已暮色。
远处,两辆马车,急匆匆地赶来。
一辆车上是永安侯夫妇,另一辆车上是鸿胪寺卿何胜鸣。
两家人看着衣衫不整的一对儿女,自然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顾林安立马火冒三丈,把顾淮之拽过来打个半死。
而那何清则一把扑进父亲的怀里哭死苦活,说这顾淮之轻薄她,若他不娶她,便一头撞死在永安侯府门口的石狮子前。
顾林安为了两家的脸面,没过几天,便上门提了亲。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好不隆重。
京城贵女一边可惜这么英俊的世子爷英年早婚,一边又庆幸嫁给此纨绔公子的不是自己。
因为据说那顾淮之婚后不久便频繁出没于烟花之地,对于家里那位妻子,再也没给好脸色。
绿腰想到此,心下似乎定了定,对身旁人道:“云香,快,为我梳妆更衣。”
她知道顾淮之对她没有真心,她也从不奢求顾淮之的真心。
只是她想看见他。
她想穿得漂漂亮亮的见到他。
云香见绿腰先是出神许久,然后又突然叫她,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熟练地为她上了妆容,穿上最华丽的衣裳,戴上那顶象征花魁头衔的牡丹冠。
突然“吱呀”一声,有门被打开的声音。
绿腰本还在对着镜子细细描摹眉毛,听到声音后,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世子,你来了。奴家可想死你了——!”
声音百转千回,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
可转头,却发现来的人不是顾淮之,而是柳松涛。
柳松涛一身黑衣,带着一股与这春日格格不入的寒气:“云香,你先出去。”
绿腰看到房门被云香轻轻关上,心下顿时冷了许多。
她怔怔地退后几步,坐了下来:“原是大人您。”
柳松涛却一个大步上前掐住绿腰纤细的脖颈:“你把七香冷肌丸给那个姓顾的了?”
绿腰措手不及,对于死亡的恐惧让她猛地瞪大眼睛,然后下意识地疯狂摇头。
“哼。”柳松涛冷声道,“那个叫荔裳的小丫头本是必死无疑的,若不是你给了顾淮之解药,她今日怎么又能在街上活蹦乱跳了?”
“咳……大人冤枉……”绿腰拼命挣扎,才发出一点点声音,“绿腰……真的……没有……”
见眼前的女人几乎快失去意识,柳松涛才稍微松了松手:“你最好是真的没有。”
“多谢……大人。”
绿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自己的脖子。
柳松涛低头看到女人头上戴着的那顶牡丹冠,冷笑道:“我看你这段日子真是飘了,真以为当上花魁就是个人了。交代你的事若是再干不好,你就滚回那地方去!”
绿腰听罢,眼神里露出比死亡还要惊恐的神情,她跪着爬向柳松涛脚边,哀求道:“不,大人,求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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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鸣翠坊(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