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琵琶 第8章 沐年

我就知道，四公子先前说五日完令是在玩笑......

——青玉手札

“四公子？你这衣服是...?”青玉瞪着眼睛看从窗外飞身而入的人，伸手连忙倒了杯茶递过去。

萧京雪取下面具：“方才在茶楼换的。”说罢接过茶盏，一口饮尽。

青玉打量着萧京雪的神色问：“那白衣女子是？”

萧京雪摩挲着鬼面上的纹路，只觉鼻尖清香始终挥之不去，起身又走到窗前吸了口气：“应当就是那苏家二小姐。”

他垂首看向街上灯火，不禁回想起方才情景。

若是苏家二小姐起身时站稳了，没有趁机靠在他身前，兴许他就得手了。

此番定是那二小姐脱身的诡计，故意引暗处那六人注意。

萧京雪掏出腰兜里的果干袋，取出一颗抛进嘴里，果味的清甜略微压过了鼻尖清香。

他仍看着窗外含糊对青玉道：“此次阁主令只能从长计议，若我一人出手应是不成。”

青玉眼珠一转，坏笑：“四公子，您之前不是说五日定能完事吗？”

萧京雪曲指在青玉额前弹了一下，也眯着眼笑：“我那是玩笑话，小玉子难不成信了？你快去歇息，明日一早随我去街上打听。”

青玉嗷地叫了一声，捂着额头撇嘴：“好的四公子。”

翌日。

“二小姐，家主定下今夜举办家宴，吩咐您适时去主院。”小丫鬟站在苏灵与身前禀报。

苏灵与捧着书抬眼答：“好。”

小丫鬟行了一礼便出屋了。

萤光站在院里踮脚瞧着那丫鬟远去的身影，手肘戳了下身旁洒扫的春屏：“自我们进府，家主还是第一次差人来咱们院里。”

春屏手中动作不停，低头挥着扫把：“应是因为大公子出关了。”

萤光惊讶：“苏家大公子？”

春屏停下动作，无奈抬眼：“苏家大公子与大小姐乃一母同胞，十年前便闭关修炼，今日出关，府内都传遍了。你不知道？”

萤光摸着下巴回想：“原是如此，我就说怎么今日府上这般热闹。”

秋穗端着瓷盆正从两人身后经过，脑袋挤进两人之间突然出声：“你俩嘀咕啥呢？”

萤光回头故作高深：“今日那苏家大公子出关了。”

秋穗古怪道：“我前几日便听说了，这有何奇怪的？”说罢翻个白眼走了。

春屏亦摇摇头，拿着扫帚去后院了。

萤光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这府上难不成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为何总是这么迟钝！

*

“小和，可是又在偷懒？”一男子掀袍入屋扬声问。

苏梦和放下手中毛笔愣了一瞬似是不敢相信，疾步越过屏风，看见来人惊喜道：“哥哥！”

遂即又蹙眉道：“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怎会像以往那般偷懒。”

苏沐年身长玉立，欲抬手抚摸眼前人的头顶，却又止住了动作，手指微蜷僵硬背在身后。

十年未见，原先那常常故作冷淡，别扭喊他哥哥的女孩已经长成了如今这般亭亭玉立的模样。

苏梦和注视眼前温润熟悉的脸，双眼一酸：“哥哥，你要出关为何不提前说一声，我竟是府内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苏沐年唇角含笑：“应是母亲瞒着你，怕你一想到我又是晚上悄悄哭鼻子。”

苏梦和背过身悄悄拿着绣帕抹泪：“我才不会......”

苏沐年看着妹妹微红的眼眶回想起他闭关那日，梦和也是这般。

那日在弟子院门口，苏梦和站在温明雪身旁，肿成了核桃的双眼勉强睁开一条小缝，双手抓着苏沐年的衣角，仰头小声道：

“哥哥...你修炼这几年定要注意身子，别忘了好好吃饭和休息。”

苏沐年弯腰含笑凝着眼前的核桃眼：“小和，哥哥不在可别老是哭鼻子。”

苏梦和大声：“我才没有哭鼻子。”

苏沐年伸手摸了摸苏梦和头顶，笑着说：“好好好，没有。”

顿了片刻直起身，右手握紧手中剑鞘，偏头略有些哽咽道：“小和你要听娘的话，不要像往常那般偷懒了。”

说罢不等温明雪和苏梦和回话，一闭眼利落转身迈步进了弟子院。

一晃眼，十年过去。

肿着核桃眼的妹妹往日稚气已然不见，眉间多了几分似有若无的忧愁。

而他在这闭关的十年间也终于炼至听雨剑诀第六境。

听雨剑诀共七境，当年父亲修炼至第七境已逾而立之年。

他如今不过二十有二便已修炼至第六境，这十年里的万般艰辛仅他一人知晓。

然他离这第七境看似仅一步之遥，却是极难突破，仅靠刻苦修炼绝不能达到。

如“听雨剑诀”之名，此剑诀讲求心境澄澈，唯有摒除杂念，融身天地，方能体会“细雨无声，剑势无形”之妙境。

若心有欲念，剑意便如浊雨。正因如此，此剑诀传承百年，却鲜有大成者，唯心静如止水者，能窥得剑诀真谛。

此次他出关入世也是为了领悟这剑诀最后一境。

苏沐年思绪千转，回过神来对着苏梦和温声开口：“今夜家中设宴，等会你与我一同去。”

苏梦和怔了一瞬，开口问：“灵与也会去？”

“灵与？”苏沐年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梦和低声解释道：“苏灵与乃父亲和李娘子所出，是你我的...二妹。”

苏沐年这才忆起家中似是有这一小妹，因他自幼时便在弟子院修炼，或是父亲院内练剑。

闭关前就没怎么见过这二妹，更别说入关十年，如今再见恐怕连认都认不出。

苏沐年摇头：“不知她是否会去，方才我也是听父亲院内的丫鬟通传才知今晚设宴。”

苏梦和略蹙眉，攥紧了手中绣帕问：“哥哥...你可知苏家和凉家的姻亲。”

苏沐年点头：“曾听父亲大致说过，苏凉两家百年来一直有姻亲往来，经常互相问道。”说罢突然反应过来，倾身忙问：“难道父亲让你嫁往凉家？”

苏梦和沉默一瞬，终是没有多说，只摇头答：“不是我。”

苏沐年松了口气：“虽是好姻缘，可这南域离家太远。我不希望你嫁去如此远的人家。”

苏梦和没有接话，抬眼看向窗边母亲曾送的金丝雀，笼内金丝雀轻轻振翅，欲飞而不得。

窗外柳絮飘扬，一片静默，唯余屋内雀儿低声啼鸣，诉说无尽幽怨。

“是啊，谁会愿去呢？”她垂首轻叹，声音低如呢喃。

月色如水。

苏灵与缓步走在小径上，脑中思绪不断。

她前几日就已听闻府内下人的消息，大公子要出关了。

苏灵与和这大公子或者说所谓的大哥并不相熟，她仅于幼时见过其几面，其中两三次还是她幼时偷跑进父亲院中见的。

她回想这人少时练剑的模样，小小少年手中木剑轻盈如羽，一招一式利落洒脱，显露出不言而喻的决然与坚定。

如今想来确如旁人所言，这位大公子光风霁月，品行端正，其资质与心性，实为当世年轻一代之翘楚。

几年之后必能成为一代剑圣，名扬天下。

今日父亲设宴应是为这出关之事，可为何唤她？

自李娘子逝世后，她在府中更是无人问津，家中设宴皆无须她出席。

苏灵与思及此，恍然忆起昨日苏梦和说她会同父亲去唐家金池宴一事。莫非是因为此事？

还未细想，就已到了院前。

老管家在院前眯眼笑着，见苏灵与来了，弯腰行礼：“二小姐，随我来。”

苏灵与微微点头，抬步跟上老管家，绕过前院几步之后便到了屋内。

苏启生坐在主座面上不苟言笑，温明雪在一旁见苏灵与进屋扫了一眼淡声吩咐：“坐罢。”

苏灵与屈身对苏启生和温明雪略一行礼，在屋内末尾的案几后坐下。

主座下首和身侧的案几尚且无人，应是苏沐年和苏梦和还未到。

苏启生沉默片刻，蹙眉开口：“你与凉家的婚事尚未昭告四方，我同家中长老商榷后，定下明日一早广发喜帖。”

苏灵与起身行礼：“但凭父亲安排。”说罢坐下后又垂首不语，并未多置一词。

苏启生觑着苏灵与低眉顺眼的面容，心里直觉略有不爽，却不知缘何，凝眉收回了视线。

温明雪余光注意到苏启生不悦神色，侧首温声道：“这两孩子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便见老管家站在门口惊喜道：“大公子和大小姐来了。”

温明雪忙抬头往门口望去，苏启生眼角也瞬时浮现笑意，眉宇间的冷峻融化了几分。

苏灵与面目冷淡，抬眸看去。

门外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而入，为首的男子身着蓝衣，剑眉星目，周身气质温润如玉，步伐却利落果断，身侧长剑随步而动。

身后跟随的苏梦和一袭浅绿长裙，眉眼端庄，步履轻盈。

苏沐年进屋时，侧眸扫过屋内已坐于案前的人，此女子身着白衣，面容姣好。

他观其五官略感熟悉，心道这应就是二妹，苏灵与。

多年未见，一眼看去这二妹眉目沉静冷淡，倒是让人琢磨不透。

两人几步后至屋中央一同行礼：“问父亲，母亲安。”

苏启生看着眼前姿容出众，气度不凡的两人，微笑侧首对温明雪道：“夫人，你可真是给我生了一对好儿女。”

温明雪抿唇温婉一笑，转眸对下首二人轻声问：“你们怎么来的这般晚？”

苏梦和：“方才与哥哥叙旧，晚了一些。”

苏启生朗声笑道：“你啊，自小就喜欢在哥哥身后打转。罢了，入座吧。”

苏灵与坐在一旁，神色平淡，似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她垂下眼睫，端起桌边的茶盏。

茶水氤氲的白雾升起，模糊了眼角。

再放下茶盏时，眸中水光转瞬即逝，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