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琵琶 第7章 白狐

天际烟花绽放，屋内烛影摇曳，明暗交错。

萧京雪环胸，头倚靠在窗边，微微抬首眺望那绚烂烟火，瞳中映着焰色。

单薄的身躯被烛光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却显寂寥。

须臾，光华散尽，夜空归于沉寂。

萧京雪伸手轻阖窗扉，屏息凝神地听着隔壁的动静。

方才他跟着那白衣女子进茶楼后便闪身进了隔壁厢房。

萧京雪闭眼沉息，耳尖微动，分辨出隔壁厢房有十道呼吸起伏，其中六人内力深不可测。

这般隐匿之术......是苏府！

萧京雪昨日夜里去苏府查探时便察觉到府内高手众多，极善隐匿，与隔壁厢房内那六人如出一辙。

如此一来，此时于茶楼便不能再轻举妄动，他使薄刃刀，擅近身之术。若对付三个这般高手倒是绰绰有余，四个还能适时脱身，但若是六个，恐是几无胜算。

这苏府不好好研习剑术，修炼龟息之术干什么？且听这六人内息，应是已练至龟息之术第六重。

当今武林皆以内力为基，修炼不同剑术秘法。

于常人而言，心跳如鼓，呼吸如弦，皆为生机所系，乃存活于世的证明。

那么，对于习武之人，内力之息便是常人之心跳呼吸，贯通经脉，周行不止。

武林高手无需目视仅辨内息可捕捉对手踪迹，窥其内力深浅。

而这龟息之术则专用于敛息匿踪。此术共八重，重数越高声息越弱。

正道武林皆以修习此术为耻，谓其乃鸡鸣狗盗之辈所习秘术。是故寻常习武之人不会专修此术，若修习则不被侠义正道所容。

然此术却乃杀手必修之术，隐于暗处藏匿声息，方可一击致命，宛如鬼魅。

如今萧京雪已练至第七重，练至第八重可做到一息不存。

真正的一息不存，于任何习武之人来说皆是致命，无法知晓对手于何处，内力之深浅，临死方知是从何处出手，这是源于未知的恐惧。

更有江湖传言，修炼至第八重者可封绝生机，彻底隐匿内息，化生死于无形。

届时，无论是何等武林秘术，皆因难辨其生死而无法施展，可以此术假死脱身。

萧京雪惊奇，这武林正道苏家竟修习此等为人所不齿的秘术，实在古怪。

忽而他又想到，撞他那丫鬟唤的是二小姐。

那白衣女子竟就是苏府二小姐！此次生死令的刺杀目标。

但这苏家二小姐为何有六名顶尖高手随行，是护卫还是监视？

这次任务，果真棘手。

若她身边这六人这般严防死守，莫说五日，给他五月也许都不能完令。早知如此，便不和青玉夸下海口了，萧京雪无语扶额。

自他入君子阁以来，接令后至多三日便能完令，从未失手。

以往也遇到被杀者身边有高手护卫的情况，但未曾有这般麻烦。

一则护卫之人中武艺高超数量不多。

二则就算人数较多，但基本不会修炼至此等级别的龟息之术。

于杀手而言，隐匿暗处方能伺机而动，一击必杀。

若周围有人同样精通隐匿之术，且人数众多。无论技艺如何高超，执令之时要做到一人不察也是难如登天。

萧京雪曲指蹭了下额角，撑头思索，忽地双眸睁大：“莫非阁主早有所料，此次执行生死令不能于暗处，而是，于明处？需伪装方能成事？”

那青玉呢？为何命他一同下山？

是因他曾在苏府做工，对苏府更为熟悉？

再者，这些苏家隐秘阁主又是从何得知的？

接令之时，他便已知晓被杀之人乃苏家二小姐，原只是奇怪刺杀一位闺阁女子何须生死令，不成想此令个中关窍竟是疑点重重。

萧京雪想得头痛欲裂，脑中已是一团乱麻，还未完全理出思绪，便听见隔壁厢房传来一女子声音：

“灵与，我们去放花灯，如何？”

沉默一瞬，另一女子答：“好。”

两人起身后推门走了。

萧京雪听着隔壁已没了动静，目光往旁一扫注意到屋内两个衣柜，应是为住店客人准备的。

起身打开一衣柜，清一色的白袍。他蹙眉关上柜门又打开另一个，最终翻出一身红色外袍套在身上，在木桌上放了几块碎银，从窗外飞身而下。

人群中那两位女子并未走远，他隔着一段距离悄然跟上。

皓月当空，银辉洒落，夜市如画，灯火阑珊。

街巷间人群熙攘，不少人戴着各式面具，千姿百态。

几步后，苏梦和在一面具摊停下，拿起一银色面具侧首对苏灵与说道：“这街上有不少人戴着面具，灵与你也试试。”

苏灵与轻轻摇头：“不必，姐姐你挑罢。”

苏梦和语气一软，温声劝道：“若是我一人戴多奇怪，陪我一道吧。”

苏灵与沉默一瞬，抿唇道：“好。”说罢看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抬手拿起一副白狐面具。

此面具素白为底，额间一点朱砂，眼框作上挑状。上方两个毛茸茸的狐耳，栩栩如生。

苏梦和见状一笑，掏出碎银递给摊贩，戴上了方才手中所拿的银色面具。

苏灵与微微垂首：“谢谢姐姐。”她将面具戴好后，便将帷帽取下，萤光忙不迭接过。

萤光抬眼一看，咧嘴笑道：“二小姐您带上这面具可真好看。”

苏梦和笑着点头称是，拉着苏灵与的手往前：“走，去河边放花灯。”

苏灵与正欲抬步跟上，背后忽然感觉一道视线，略显熟悉。

是那个黑衣少年？

她回首看去，来往的人群并无异样，那人不在其中。

“二小姐？”萤光在身侧唤道。苏灵与回过头缓步向前。

萧京雪从小巷中探头往前瞧，方才那苏家二小姐突然回头，他连忙闪身进了一旁的小巷。

他不禁惊讶，这二小姐还挺警觉，之前在那零嘴铺子前也是这般，似是总能敏锐察觉到旁人的窥视。

萧京雪见那四人朝河边走，忙走到那家面具摊前随手拿起一纯黑鬼面，向摊贩抛出几块碎银，转身就走。

摊贩忙不迭接住碎银，数了数忙对那走远的红衣公子看去，扬声：“公子，还没给您找零！”

再一眨眼的功夫，那红色的身影如鬼魅般不见踪影。

苏灵与跟着苏梦和到了河边。

河上千百花灯随水缓行，似天边星辰坠入凡间。

翠梧分别递给两人一盏方才买的荷花灯。

苏梦和接过后，又拿出碎银递给翠梧，看着她和萤光：“你们也去买两个在河边放吧。”

翠梧和萤光欣喜对视一眼，行过礼后便往小摊跑去。

苏灵与拿着花灯弯下身子，直接将那花灯放入河中。

苏梦和忙拿起河中花灯，重新递过去：“灵与，你还没许愿呢。”

苏灵与垂首，立在原地顿了片刻，沉默接过花灯。

此生桩桩件件从未如她所愿，事在人为，她从不许愿。

苏灵与浅浅呼出一口气，看着手中花灯，她余光扫过远处老树，其中若隐若现的银色衣角随风而动。

她缓缓闭眼终是心中默念：

纵使出生不由己，事事不由己，那便愿身死是由己，且死得其所，得偿所愿。

萧京雪立于河上石桥，垂首凝视下方河边带着白狐面具的女子，扫了一眼她周围，未见异样。

许是河边人多，又无外物隐匿，那女子身边的六名高手并未贴身跟随。

萧京雪沉思一瞬，抬步下桥向河边走，几瞬之后便至河边，和苏灵与仅一人之隔，他不动声色敛息查探，那六名人应是守在不远处的树上。

此刻下手，他们反应不及，下手后且有余地脱身，实乃最佳时机。

萧京雪静步至苏灵与身后，袖中薄刃刀已然夹在指间，寒光微现。

此时苏灵与忽地蹲下了身子，她身旁那蓝衣女子不经意往后一瞥，萧京雪猛地顿住，忙侧身站在苏灵与身旁，避开了蓝衣女子的目光。

苏灵与蹲下后将手中花灯缓缓放入河中，余光瞥见一红色袍角忽然停在身旁。

她抬首看去，只见身旁这人下颌精致非常，面覆黑色鬼面。

红衣男子似是察觉她的动作，亦低头俯视，面具下露出的双眼与她四目相对，似笑非笑，却如猛兽静伺猎物，蓄势待发。

两人目光交汇刹那，河边欢声轻语霎时褪去。

天地寂然，只余风声浅啸。

苏灵与不禁屏住呼吸，指间微颤，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复低下头双眸凝着缓缓远去的花灯。

她自幼直觉便非常人般敏锐，此人虽气息平和，然周身寒意，似刀锋出鞘，不容忽视。

苏灵与心中砰砰作响，指间收在袖中，将那激动的颤抖一并掩于其下。

双眼倒映着河中花灯，眸中光亮似火闪烁，她无声轻笑。

若真的是那里派来的人......那这花灯，还真灵。

既如此，她侧眸凝着身旁袍角，思绪千转。

苏灵与缓缓起身，像没站稳，忽然朝一旁倾倒。

萧京雪正低头思索，若是得手，须得趁那六人还未动作立刻离开，否则极有可能被当场留下。

突然一阵清香掠过，身旁起身的女子骤然一晃，仰面朝他倒来。

萧京雪一惊，伸出右臂握拳挡在了女子背后，女子靠在他身前堪堪稳住身形，鼻尖瞬间被清香笼罩，他略微蹙眉。

微风轻拂，衣袂微扬，灯光点点，璀璨如梦。

河畔依偎的两人似情人低语。

萧京雪眼眸微眯，垂首凝着女子纤细的脖颈，背在身后的左手微动，薄刃刀夹在指间，语调慵懒，漫不经心道：

“这位小姐当心站稳了，下次兴许就没有我这般好心人了。”

“多谢公子出手。”

苏灵与抬眸与他对视，双眸无波无澜，清冷如月。

话音将落，萧京雪收回右臂，盯着缓缓起身的女子，眼眸微眯指骨收紧，正欲出手。

余光却瞥见远处六人匆匆飞来的身影，脑中思绪一转。

那六人竟这般谨慎，许是见这二小姐举止与旁人有异才赶来。

他将指间薄刃刀收回袖中，对着苏灵与作揖行礼：“不必言谢，告辞。”说罢飞身而去。

苏灵与回首看去，那红色身影落于一阁楼屋顶，转瞬就消失不见，心道方才她刚才假意倒下故意靠近便是给他出手之机，这人为何不下手，莫非不是君子阁的人？

转念间，六位苏家弟子已至身前，皆着银衣，为首一位眉清目秀的男子抱拳行礼道：“二小姐，方才那位男子是何人？”

苏梦和看着眼前突现的六人，睁大眼怔在原地，听此一言，蹙眉正欲开口，便听苏灵与道：“不知，我放花灯起身时没站稳，那人扶了我一把。”

苏家大弟子苏净沉默一瞬，点了点头接着道：“既如此时候也不早了，两位小姐该回府了。”

苏梦和冷冷盯着眼前这人，方才在茶楼虽被告知暗处藏有六名苏家弟子，但不知缘由，此刻他们现身趁机开口问道：“你们为何在此？”

苏净面无表情答：“弟子们也是奉命行事。”

苏梦和：“奉谁的命？”

苏净不再开口，另外五位弟子亦缄默不语。

苏梦和气结：“你！”

苏灵与伸手按在苏梦和腕间，对着她微微摇头，轻声道：“无事，回府罢。”说罢拉着苏梦和的手往前走。

苏净微微点头，对着身后几人作了个手势，六人便如鱼入水，隐入人群。

刚放完花灯的翠梧和萤光此时赶来，忙跟在苏灵与二人身后。

苏灵与脚步微顿，驻足回眸。

灯火映天，河流如梦。

花灯隐没在千百灯中化作流萤溯游，恰如前路浮沉不定。

她袖中指尖微凉，复转身垂首踏入长街灯火中。

谁能懂小雪的绅士手。。。[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