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的十八岁,是裴夜在白色的A4纸上用碳素笔画出的一个点。
圆溜溜的,不大,却足以包起他前十八年的全部。
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文江包揽了他的高考填报工作,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把他从床上叫起来,没有生日蛋糕和礼物,是为了叫他去确认一下个人信息和报考方向。
“总归是要叫你看一遍的,我也不能永远替你做主不是?”
他还没睡醒,一头金发揉的乱乱的,眯着眼睛随便扫了一遍志愿填报表,哼了声:“看完了,我回去了。”
文江那两条大黑眉毛一下就皱到一起去:“你又干什么去!”
“睡觉啊爷爷,觉还不让人睡了?你孙子我吃喝嫖赌一个不沾,我就爱睡点觉还不行。”
“虽然我不是咱们市高考状元,但我也是市前五名吧,不比西城石家和南城林家的争脸啊?”
“王叔去给少爷拿点冰块清醒清醒。”文江不听他言语,朝文锦道:“别睡了,下午有个应酬,你跟我一起去。”
文锦那脸一下就垮了:“爷爷我闻酒味儿就吐,您忘了?”
“不让你喝。”文江敲着电脑把志愿后续工作做完,让秘书确认了一遍机票和酒店。
“你就坐一边,看着,这些事你早晚都要学,等以后你来做我这个位子,你就知道了。”
能不学吗?文锦想问,我能不坐你那个位子吗?
一天天忙的脚不沾地,到底有什么意思?
文江低头看了眼手表:“现在去收拾衣服,半小时后跟我出发去机场。”
一听要坐飞机,文锦更困了,他晕机还恐飞,从小坐飞机就跟抓鸡崽子似的,现在倒是不用绑着他,但心理上还是抗拒的。
他哀嚎:“能不去吗?”
“不能。”文江还在看电脑屏幕,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动作快点,赶时间。”
“知道了。”征求无果,文锦不再抱什么希望,回房很快收拾了个包出来。
他看上去总是一副很好脾气的样子,文江的话他顶两句嘴总归没什么忤逆的时候,王叔李叔都夸他,说小锦长大之后懂事多了,不像小时候那样作人胡闹。
实际上他没什么耐心也没什么好脾气,不过是在幼年多次当面忤逆屁股被打开花后,他学会了暗中操作和先斩后奏。
被发现了就奏一奏,没被发现就当没干过。
今晚这个酒会,他是铁定要逃的。
盛夏的天总是格外的长,飞机飞了好久,可是落地的时候天还没黑。
文锦跟在文江和秘书身后,前后几个保镖隐匿在人群里,文锦看了看,是家里常跟着那几个,他最熟悉,也最熟悉他,甩开有点费劲。
文江说晚上不会叫他喝酒,但会把他挨个介绍给那些老总。
他要一个一个的叫叔叔好,和叔叔们说我叫文锦,今年十八,刚高考完,在等结果,对,报完了,录取通知还没出来,我爸?我爸在国外,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烦死了……
到了酒店,文江让他先休息一会,酒局约的六点半,六点的时候会过来叫他。
文锦领了房卡回房,一看,207。
眼睛机灵的四处看了看,二楼,不高,有个缓台,看上去很好跳。
文锦把浴缸放上水,假装自己在洗澡,叫云清在屋里放哨,自己则换了一身黑衣,打开窗子,约莫两下,从二楼的窗子蹦到一楼的缓台上,一个侧身跳到地上。
那是他第一次来这座城市,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连仲夏傍晚吹起的风闻着都是自由的。
说来好笑,当了十八年少爷,他觉得自己过得还不如班里考倒数第一那小子。
起码人家有爹有妈,周末可以吃肯德基去游乐场,找几个好哥们去网吧开黑,再或者去KTV狼嚎半宿,白天遇见什么恶心事也就都忘了。
但是他不行。
他只有一个老古板爷爷,亲爹亲妈长这么大没见过几次,周末要上钢琴课和散打课,还有一堆大大小小学不完的东西,长这么大连酒吧都没去过。
一是他没时间,二是那是文江明令禁止去的地方。
叛逆心理忽然就出现了,文锦走出很远,最后拐进一家酒吧里。
酒吧和酒局,差一个字差出十万八千里,文锦不喝酒,坐在台下,点了杯酸梅汁听驻唱的歌手一首接一首的唱歌。
有些乏了的时候,有个男的过来和他搭讪。
“帅哥一个人来吗?”那人凑在他身边,贴的很进,眼神不住下瞟。
这屋里有些闷热,文锦领口正大方的敞着,白皙的胸膛被拉链挡上一多半,锁骨区域明晃晃的暴露在空气中,一颗痣要漏不漏的压在拉链边缘,叫人不由得想象那片遮盖住的区域。
感受到有些冒犯的目光,文锦往后闪了闪,抬起眼皮看看来人,长的蛮精致好看的一个男人,就是衣服穿的不太正经,深v快开到肚脐眼,一身潮湿的酒气往他身上贴。
文锦忽而觉得自己领子也不太正经,抬手把拉链往上拉了拉,只漏出两段深凹着的锁骨。金色的睫毛眨了两下,文锦弯了下眼角:“不好意思,约了朋友。”
男人听了更兴奋的样子:“朋友什么时候来啊?可以一起玩嘛。”
文锦学习常年第一,但混这种场子的经验为零,话不过脑子直接往出冒:“那一会等他来了你问问他。”
说完,文锦盖住自己的杯子,往外挪了挪。
“失陪,我去趟厕所。”
文锦不是怕他,是真的喝了不少果汁饮料,膀胱涨的疼。
酒吧灯光昏暗,设计的跟迷宫似的,他七拐八拐走进厕所里,解决完了出来的时候,那男人就站在门口等他,旁边还站了两三个。
哦,他朋友没来,那男人的朋友倒是来了……
“别等你朋友了,我朋友多,一起玩吧?”
他说着,旁边有俩人贴在一起,不分你我。
文锦好像琢磨出点事来。
“不了,我得回家了。”文锦抿唇,脸色极臭,推开那人往门口走,谁知道那两个贴过来:“外国人?还是混血儿?”
“我和我朋友在很正式的邀请你加入我们的party,给个面子嘛帅哥。”
见人还是不上套,男人脸色暗了暗,不再装出笑脸,悻悻道:“怎么,话听不懂?”
“这才几点啊,要回家?家里还有门禁啊?都来这玩了还装什么乖儿子啊,别找借口了,说吧,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他指了指自己那一圈:“我们这什么类型都有,您掌眼?”
说着,男人胳膊搭过来,没命的往文锦身上贴,手不老实的摸着,眼瞧着就要去扯他胸口的拉链……
文锦翻了个白眼,他想说他不喜欢男的,尤其是你们这种货色,但他懒得费嘴皮子,抓住男人搭过来的手狠狠一拧,冷声道:“我说了,我得回家了。”
文锦一字一顿,男人一阵哀嚎,旁边那几个见状也急了,大抵是都喝了酒脑子不清醒,指着鼻子骂他,张牙舞爪的上来要打他。
他觉得自己也没用多大力,那些人叫的挺大声,实际上是个不行的,三脚猫的功夫麻秆一样的身材,他都怕自己使点劲儿给人掰折了。
只稍微用了点手段让他们两个三个一堆撞在一起,倒在地上捂着通红的脑门子哀嚎。
文锦也瘦,可却不是瘦弱的瘦,是有肌肉的,匀称的瘦,开玩笑,他散打是白练的?
这么一闹,动静大起来,有人来看热闹,地上那几个也不知道是怕丢脸还是什么,拱了半天爬起来,叫喊着又往文锦身上冲。
文锦眉头一皱,接住他的胳膊打算让这人在空中来一个完美的后空翻,帮他回忆回忆童年。
没想到这小子不要命的抱住他的腰,用力向后撞去……
咣当!
那地上洒了酒,文锦脚下一滑,跌到卡座,也不知道砸了谁的桌,哗啦一声倒了一片酒瓶子。
后背生生摔到桌子上,玻璃瓶玻璃杯碎了一地,玻璃尸体以一种不太妙的角度扎进他的胳膊上,酒液染湿了一片衣料。
尖锐的刺痛瞬间从右手小臂蔓延开来,有黏腻的液体从胳膊上流下来,他身体一下子就僵了。
文锦不怕打架,但说句不好听的,他怕疼。
拳脚打在身上的闷痛还好,见了血的伤口,他是最受不了的,当即白了脸,失去行动能力一般,撑在桌子边看着扑过来的男人连动都动不了。
他看见那人捡了个酒瓶,知道这一瓶子下来自己脸上必然开花,他捂着脸,捂着受伤的小臂,把自己蜷成一个蛋。
用它并不是很结实的壳。
旁边有人拉架,也有人起哄,场面一度混乱到不行,他甚至感觉到了男人脚下的风,瓶子在空中划下的弧度,他静静等待着自己背上再开一个花。
等了半天,花没开,蛋被抱走了。
有什么人出来呵斥了一声,空气短暂的安静了几秒,然后便是更甚的吵闹声。
那人替他挡了会把蛋壳砸碎的拳,抱走了他这颗蛋,把他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扒了扒他的手臂。
“乖。”
他听到那个无比令人安心的声音说:“你手臂流血了,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