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是个狼窝。
一进门裴夜就是这么觉着的。
堂屋里,文湖点着烟,文海喝着茶,都是一副笑面虎的做派。
文商文舒虽然没什么他们爷爷看上去那么老奸巨猾,但一个外表张扬强势,一个看似笑而不语,实际上都不是省油的灯。
文湖吸了一口手中的雪茄,眉梢一扬:“哟,大孙子,你可算回来了。”
“少套近乎。”文锦扫了眼叶尘,问:“你绑他干嘛?”
“你给你爷爷下毒,又暗中跑出燕城,这医生打小一直跟着你,谁知道他是在研究救大哥的法子,还是想办法让大哥醒不过来。”
文湖指缝间的雪茄点点叶尘:“我不绑他,我绑谁?”
文锦深色暗了暗,不说什么,整整衣摆,在头把椅子上坐下。
裴夜跟过去,站在他身后。
文锦拿着根烟,放在鼻间浅嗅:“那我既然回来了,人放了吧,没了叶院长我医院停转一天损失不少,”他拿手比了个厚度:“怎么,二爷爷新年能给我这么厚一封红包?”
文湖还想搪塞,文锦打断他,不容置喙的朝云清道:“带叶院长回去休息。”
云清得了命令,知道自家老大肯定另有安排,扶起叶尘匆匆走出老宅。
文湖脸色暗了暗,自是不满:“大哥醒之前,你擅离燕城,伪造生病假像骗我们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帐,你倒开始心疼你那医生来了?”
文锦双膝交叠,双手搭在椅边,悠闲地敲了敲:
“什么算骗,什么算伪造?”
“我不过是上午出去请了一位朋友回来,您就说我骗您?”
“我连自己家门难道都不能出?怎么,二爷爷要搞软禁吗?”
一直不语的文海急了:“文锦,你信不信我把董事长中毒的消息发出去!”
“发出去?文海,你真的敢吗?”
一声文海,几个人俱是眉头一跳。
文家三爷,谁敢直呼大名……
文锦敢,文锦不光敢叫他,文锦还敢叫文江。
“想发你早就发了,何必等到我今天出现?”
“你们想要什么?股份吗?又像之前一样,仗着我爷爷念你们是兄弟,一次又一次的想从文氏集团手里捞好处。”
“烂泥扶不上墙有扶不上墙的道理,你们怎么不想一想,当年太爷爷为何选了我爷爷做董事长,没选你们?”
文锦忍着一口气,话说的难听了些,对面那两个老的气的脸色发青。
文湖压下文海躁动的肩膀,吐出一口烟雾,咬牙道:“他不敢,我敢,若是我把文氏集团董事长被亲孙子下毒的事公之于众,外界舆论必然铺天盖地,你正谈着的合作也都会统统搁置,到时候,怕是你来求我都赶不及。”
文锦点着香烟,浅吸了一口,摆了摆手:“对不起,不需要。”
“毒不是我下的,也绝不可能。”
文湖一拍桌子:“大哥晕倒的那天只有你出入过老宅,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去你住处搜?”
“搜也没用。”文锦干裂的唇一抿,笑的有几分苦涩:“我也中了毒。”
几个人又是眉梢一挑。
站在身后一直一言不发的裴夜骤然锁紧了眉头。
“你大可多找几个医生来验,看我身体里的和爷爷中的是不是同一种毒。”
“这毒难解,我若真是想要爷爷就此长眠,何苦一并毒死自己。”
“还不清楚吗?有人要害爷爷,要害我,要害我们整个文家,叫文氏集团自乱阵脚,二爷爷三爷爷,你们可别刀口对错了人。”
打从胸口一阵阵的难受开始文锦便猜到了。
他心脏从来健硕,从未有过毛病,那夜叶尘给他发来几个可能的毒源,老宅子里的东西,又保证只有文江中毒,不会殃及文家其他管家和保姆,必然只有文江能接触到的贴身物件。
在叶尘发来的几张图片里,有一张是文江戴了许多年的手表。
是他和盛淑恩的定情信物。
当年盛淑恩生下文倾贺便撒手人寰,这么多年,这块老旧的手表从未换过。
这表每三年会拿去换一次带子,好巧不巧,上个月刚拿去换了新的。
叶尘说毒素很可能是浸在表带子里了,每天时刻贴着皮肤,每天吸收一点,累积起来,便可致命。
乍一说文锦还没当回事,直到刚刚在飞机上,他趴在裴夜怀里睡觉的时候,枕着自己的手,贴近了看,突然发现自己手表表带的颜色和表盘有些许的出入。
有人换过他的表带。
还刻意做旧处理,连折痕都一比一还原了过去。
不用多想,毒素肯定也在他身体里安了家。
只不过仗着年轻,身体好,还没彻底发作。
文湖怔愣片刻,怪笑两声,“可如今董事长昏迷不醒,文氏集团这么大个公司不可一日无主,总要选个人出来顶上吧?”
文锦:“二爷爷早说这些,何必兜那么大一个圈子。”
说着,他起身送客:“这些事就不劳大家费心了,爷爷不醒,还有我,再不济我去国外把我爸叫回来,我们这一支还不到没人了需要外人来插手的地步。”
“各位长辈,请便吧。”
文湖一句话噎在嗓子里。
他总不好真的叫人来抽文锦的血,要是文江醒了,怕是得要他们一层皮。
只好作罢,带着一行人起身离开,文锦稳坐在椅子上没动,甚至不曾移动过目光。
走出两步,文湖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文锦身后的男人。
问道:“你说能医好大哥的人,就是他?”
“是。”文锦倦倦起身,不动声色把裴夜往身后藏了藏。
“行,既然能让你费这么大力气找回来,那必然是个‘神医’,一个月的时间总够了吧?一个月后大哥要是还醒不过来,大孙子,你可别怪二爷爷我不近人情。”
文锦一副你随便的样子,慵懒道:“二爷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我病没好利索,有些困了。”
文二爷盯着裴夜露出来的眼睛看了一会,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爽快答了句好,离开的时候还甚是贴心的嘱咐大孙子好好休息。
人一走,门一关,文锦摘下手表放进口袋里,窝在座位里闷出一口血来。
上腹的抽痛从迈入文家的那一刻便开始明晰,他一直板着脸色不肯发作,等人走了,翻涌的痛意加倍显现出来。
心慌的感觉愈发的重了,燃到一半的烟被按灭在烟灰缸里,他低低咳了两声,不动声色的把血咽进肚子里。
裴夜担心,抓他脉搏,他推拒开,拨通云清的电话。
“在哪?”
“老大你那边结束了?我们在医院这边,要过来吗?”
“嗯,半小时就到。”
去的路上,裴夜开车,文锦把去馨文医院的导航调出来,躺在副驾盖了条毯子,闭眼浅眠。
他浑身发冷,裹着双层绒毯也不觉得暖和,裴夜看他脸色不好,开了暖风。
裴夜:“毒是怎么回事?”
文锦想也没想:“我爷爷真中了毒,我没有。”
“那你刚才说……”
“不然他们几个能善罢甘休?”
“那解药呢?”
“自然还没有。”
“那我们现在是……”
“去带你见个人。”文锦用力笑了笑:“你会喜欢的。”
半小时后,馨文医院。
下车的时候文锦嘴唇有些发紫,像是呼吸不畅,又像是冻着了,裴夜把自己外套脱下来裹在他身上,碰到手腕时惊觉这人体温低的吓人。
叶尘和云清站在门口迎他们。
文锦眼神在叶尘身上打量了两遍,道:“辛苦你了,怎么样,还行吗?”
叶尘板着脸:“穿着护膝了,二爷故意找茬,谁傻跪着。”
文锦:“月底给你加奖金。”
叶尘伸出两根手指:“要双倍。”
文锦说你小子是真宰我,干笑两声冷静下来,凑近了问:“人怎么样了?”
叶尘:“手术很成功,在ICU。”
文锦看向云清:“你带裴医生先去休息室待一会,我处理点事情。”
云清麻利的给裴夜带路,裴夜想等他这边结束一起,文锦捏了捏他的手指,说你先去楼上等我,医院内部的事情,人多不方便。
裴夜不再坚持。
裴夜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
文锦咬了咬嘴唇,眉心抽搐,一口血没忍住,哗地一下吐在地上。
“少爷!”叶尘大惊,立马叫来转运床和人手,把文锦推进急诊室。
文锦又呕了几口血便不再呕,只是胃腹间疼的厉害,他蜷缩着身子,意识短暂的朦胧,叶尘叫来护士固定住他,好容易找准血管打了解挛针。
“药物副作用,昨晚我做了一台手术,八个小时,凌晨结束的时候吐过一次血,刚做过腹腔镜止血手术。”
文锦快速把症状都交代清楚:“还有胸闷,心律失常。”
说着,文锦从口袋里掏出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刚摘下来的手表。
看见表的那一刻,叶尘心领神会。
他怔愣片刻,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之后接过袋子,拆了包新的针管立马给文锦抽血。
一向冷漠不善言语的人第一次红了眼眶。
楼上,休息室。
云清转转悠悠,把人带到了ICU那层的休息室。
刚才叶尘朝他挤眉弄眼的,他也看不懂,就记得之前老大总来这个休息室,这屋里顺便配了一套桌椅和软床,搞得跟个人家卧室似的,用来招待人似乎很不错。
“有茶水还有些点心,裴医生您自便。”
裴夜应了声,说他想自己四处看看。
云清自然没有拦他的理由。
屋里就那么大点地方,文锦还没上来,裴夜等不住,往外走了走。
燕城,文家,是他从未来过,但却在脑子里肖想过无数次的地方。
两年前那次决裂,文锦放下那许多狠话,话里话外不过是,他锦衣玉食惯了,怎么和你从零开始。
所以他便理所应当的认为,文锦在文家的日子,向来该是好过的。
他没想到文家会是这么个剑拔弩张,勾心斗角的地方。
心里装着纷繁复杂的事情,许多事要重新捋顺打乱重组,裴夜思虑飘的老远,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已全然忘了过来的路。
于是他东拐西拐,拐到了ICU门前。
这部门他熟,习惯性往里望了望,暗自感叹文锦这医院真不愧是文氏集团的私家医院,设备都是顶尖的,比南明强上不知道多少。
正张望,里面有监护仪报警,他下意识反应想推门进去,握住门把手反应过来自己不是这里的医生,只好作罢。
视线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过去,一群医护围着个病人转,片刻后有护士很是惊喜的跑出来,一边喊着醒了,八床醒了。
人家醒了,他也跟着惊喜,转头去看那病人的脸,嘴角逐渐凝在脸上。
那是……三床?
虽然头上包着纱布,但他还是认了出来。
那是本该被送去疗养院的三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