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裴夜低声答道。
他脚步稳健,抱着文锦往休息室走的时候心口抽痛越发明晰。
这个字从唇边溜出来的时候大脑并未思考什么。
比起斟酌和安慰,更是一种本能。
文锦再没说什么梦话,了无声息的靠在他怀里,裴夜以为他是累极睡着了,便加快了脚步。
直到他感到胸口的濡湿,闻见空气中似有似无的血腥气。
他下意识地低头。
他看见文锦唇边还在源源不断往出涌的血。
一瞬间,黑夜似乎变成一口巨大的深渊将他的神智吞噬。
“文锦?”
裴夜拧着眉:“文锦!”
怀里的人哪里还会回应他,裴夜脚步一转,直接跑去了抢救室。
寂静的夜终究是被某人的慌乱打破。
文锦血压降的极快,哪怕陷入昏迷眉头也紧锁着,细密的冷汗布满额头,被放在诊疗床上也不住挣扎,忍不住蜷缩起身体,按着上腹浅浅呻吟。
裴夜快速给文锦做了检查,基本确定是胃部出血,原因不详,得进一步下胃镜探查。
他机械的一遍遍在脑袋里重复下胃镜的步骤,却在拿起仪器这一步上就手抖了三次。
当天是秦莉值班,裴夜第一时间打电话请她帮忙请两个消化科的同事来,秦莉带着人进来的时候,裴夜手里的东西刚好掉在地上。
他如同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把人交给赶来的同事,然后自己退了出去。
门外,裴夜的双手不住颤抖。
不一会,云清赶来,喘着粗气撑着腿问裴夜:“老大呢,老大出什么事了。”
老宅那边出事了,叶尘给三床的手术做到一半,二爷带着人强硬闯进了文锦的住所,楼上楼下搜了一遍没找到人,发现文锦称病休养的假象后吵着要个说法。
他带着一群人围了馨文医院,逼问叶尘文锦的下落。
文二的原话是,若是文锦今天不出面解释清楚,他便认定董事长的毒是文锦下的,这消息第二天就会登上各大新闻的头条。
叶尘给文锦的电话打不通,打到了云清那,云清听了急得跳脚,跑到医院来,没想到自家老大也倒了。
裴夜正愣神,眼前这人他没见过,下意识的戒备:“你说的老大是……?”
云清急道:“你就当我是文锦少爷的小跟班。”
一听是文锦身边的人,裴夜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文锦他……胃出血,在里面抢救。”
“什么?!”
云清低吼:“上两天还好好的,怎么就又胃出血了!”
“又?”
裴夜一下站起来:“什么叫又?”
云清无语,又不知道能和这人说多少,说多了老大醒了会不会怪他,只好避重就轻的说:“上个月公司应酬多,老大吐过一次血。”
云清愤愤:“这两天在你们医院上班,天天药就没断过,叶……我哥说那药吃多了伤胃。”
裴夜眉心一紧:“什么药?有瓶子吗?”
云清说有,把手机里的图片给他看,裴夜看清名字,心里一惊。
那药算是治疗抑郁的药,按量服用不会有问题,过量服用会损伤胃黏膜,对于胃部有基础病的人来说可能引发更加严重的损伤。
“你别误会啊。”云清看他神色紧张,解释道:“我们老大没有抑郁症,他是因为右手旧伤的神经痛才吃这种药的。”
“他神经痛发作的时候手会抖,在这上班,他说手抖得厉害会耽误工作。”
耽误工作……
裴夜意识到自己刚拉着文锦做了一场八个小时的手术。
期间文锦的动作稳稳当当,没见着一点不正常的抖动。
他吃了多少药?
这几天,他一共吃了多少药?
裴夜不敢细想,他一想,心口就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哀,脑袋被石头砸了一样的疼。
他潜意识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
就像小时候偷偷把裴建业的自行车胎扎漏后会不敢回家,怕他爸拿扫帚杆给他腿打断那种错误。
“这药他吃了多久了?”
“两年了,他伤好之后一直有这毛病。”
“知道了。”裴夜道:“你在这等我一会。”
他进去把药同步给同事,说最近一次服药最少吃了规定药量的二倍以上,这段时间可能常有过量服药的情况。
进去的时候血已经初步止住了,胃镜还没撤,文锦嘴里插着管子,依旧昏迷着,脸色惨白,眼尾尽是被刺激出来的泪花。
裴夜看着,想帮他把眼泪擦掉,手伸到一半忽然分不清自己的立场,同事回头瞪他一眼,把手打掉,以妨碍工作为由把他赶了出去。
结束以后,文锦被推进特护病房观察。
裴夜不放心,又不进去,在门外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一夜。
云清坐在文锦床边守着,他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云清红肿着一双眼,趴在他的手背上。
文锦动动嘴,想说话,发觉嗓子哑的厉害。
外边的天刚蒙蒙亮,文锦动了动眼珠,好一会视野里的白点才退下去。
“手……”他用力哼出一点声音:“手麻了……”
云清几乎是一瞬间便抬起了头。
“老大?”
他看见文锦朝他点了点头。
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这一晚上燕城墨城两头的人把他的心挤在天上,悬了一夜,看见文锦没事了满腔的不安与委屈才敢涌出来。
“老大你终于醒了……”
云清抹了一把眼泪,出门把裴夜喊了进来,裴夜简单检查了一下,文锦各项体征都算平稳,好好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裴夜给他掖好被子,沉声道:“你再睡一会吧,时间还早。”
文锦看着好言好语的裴夜,真觉得自己怕不是还在做梦:“我睡了多久了?”
“满打满算才五个小时,天都刚亮呢。”
文锦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这……”
他脑子混沌,记忆停留在手术成功的那一刻,之后发生了什么,他通通不知道。
裴夜解释道:“过量用药导致的胃出血,下过腹腔镜,血已经止住了。”
“还发现了几个溃疡,都在活动期,再不注意可能会引发穿孔。”
裴夜眸色渐暗:“药我替你收起来了,最近不能再吃了。”
文锦眼睛眨了眨,说我都听你的。
肚子还是凉,但起码不那么疼了,文锦深陷进厚实的棉被里,觉得这被子压的他胸口沉闷,总是喘不上气来。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穿过裴夜指向站在窗边的云清。
他问裴夜:“你叫他来的?”
裴夜一愣:“我没有。”
“对啊。”裴夜转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文医生出事的?”
云清眼泪还没擦干,被他们两道目光烤的有点心里发毛。
“我……”
云清心里着急,可现在文锦刚脱离危险,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文锦心说不好。
“老宅出什么事了?”
云清眼眶一红,瘪着嘴不说话,文锦就知道自己问对了。
他挣扎着起身,裴夜忙过来扶他,双脚刚一落地没力气,他靠着裴夜,慢慢让自己站直了,走到窗边盯着云清的眼睛。
“你说,我没事,就是低血糖了,死不了。”
目光凌厉,可语气并不吓人。
云清抹掉眼泪,吸吸鼻子,努力保持冷静说:“二爷发现你不在燕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