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再让我看见他脸上有伤……”
哐当——
篮球场上,裴夜抢过林杨手里的球,帅气的投了个三分。
篮球跳起来滚滚,又滚到他的脚边。
他捡起来,放进手里掂了掂,宽大的身板子挡在文锦面前。
“你们几个。”他手指挨个点过去:“一个都跑不了。”
林杨:“这…真没有啊裴哥,我们就是正常打球,不小心,不小心碰到他了,真的。”
裴夜看着文锦脸侧的擦伤,些许凌乱的头发,还有沁着水汽的眼眶……
靠!谁相信这是意外?
他爷爷的,不就选个寝室长吗?这帮兔崽子记了一个月。
裴夜把球扔回去,力气不小,撞在林杨胸口。
“这次是警告。”
“下次我不会手软。”
“走吧。”他转身,揽住文锦肩膀,身后人叫他,又解释着什么,他头也没回,揽着文锦的胳膊也没松,像块老大的靠山,明晃晃昭告全校谁都不许欺负文锦,就一路走到了食堂门口。
哪怕其实学校里除了本班同学也没几个人认识文锦。
直到走进大树下的阴凉,感受到手下的人捅捅咕咕,裴夜才把文锦从他胳膊底下放出来。
“他们都不看着了吧。”文锦喃喃:“好像到这就行了,学长。”
晚夏的太阳依然很大,文锦被晒的有点热,后背像是着了火,脸红,脖子也红,像个把自己晒熟了的烤大虾。
裴夜看看他,以为他热了,抹了把文锦脑门上的汗:“冰淇淋吃不吃。”
文锦想也没想:“吃。”
食堂里就有卖冷饮的当口,裴夜去买,问他要什么味的。
“要酸奶的。”文锦又说:“巧克力的也行。”
裴夜笑着说吃多了不怕牙疼?然后买了两个回来。
一个酸奶的,一个巧克力的。
他一个,文锦一个。
“你要哪个?咱俩换着吃。”
文锦看着冰淇淋,脸更红了。
“巧克力的吧。”
他接过蛋筒,耳边的蝉鸣更闹了。
其实他更喜欢酸奶的。
但是裴夜说换着吃。
不知道啃同一个冰激凌,算不算间接接吻。
文锦揣着小心思,眯着眼睛,笑得好看,目光落在裴夜手里的蛋筒上,问道:“学长,你不嫌弃我?”
“不会。”裴夜眼尾挂着浅浅的笑意,吹了吹文锦脸颊的伤口,温柔的和刚才冷脸骂人的不像一个人。
“林杨他们几个,这样多久了?”
“也……没多久。”
文锦想说其实没关系,这些他都不在意,但看见裴夜关切的眼,他又不想这样说了。
“从我报到开始到现在,他们一直这样。”
不好意思了,文锦心说,这么好的机会,不告状可惜了。
裴夜咬了一口冰激凌,牙根有点敏感,呼出的气凉凉的:“要不是今天体育课被我撞见了,你就这么一直瞒着我?”
那话霸道的没边了,文锦看着他两条大黑眉毛,阴戚戚的压下来,然后是好看的眼睛,鼻梁,嘴唇……
脸颊不由得发红,文锦垂下眼,任由裴夜摆弄他的伤:“我寻思忍忍就过去了,等大二允许走读我就搬出去住。”
“忍?”裴夜笑了:“你什么时候变成能忍住的人了?”
乍一见面就赤手空拳在酒吧里打架,他不是鱼,他有记忆,他记忆力很好。
文锦被说中了,跟个充气儿狐狸似的,肉眼可见的炸起毛来。
被裴夜一把按住,然后交换了手里的冰激凌。
文锦的毛被巧克力味儿的固体奶糕捋顺了。
裴夜咬了一口,牙根还是敏感,便不吃了。
小孩儿爱吃,给小孩留着。
文锦不能吃太多凉的,他肠胃不好,吃多了会肚子疼。
可是那是裴夜给他的,是裴夜买的,是裴夜的心意,怎么能浪费呢!!
于是他一咬就是一大口。
林杨那几个,十分拙劣的整人手段,他早就注意到了,就是一直懒得收拾他们。
今天体育课林杨过分了点,篮球擦着他的脸颊砸过去,文锦后退了几步,脑袋就冲篮球架去了,本来他能稳住的,可是余光好死不死的看见了裴夜。
脑子迟钝的功夫,脸就和篮球架擦上了。
便索性将计就计,把事捅在裴夜面前。
文锦被冰激淋哄的顺了毛,瘪着小嘴说我又不是炮仗,我怎么就不能忍了?
他也不傻,裴夜每天学生会的事情上课的事情做实验的事情,忙的要死,他还在这给人上眼药?
裴夜笑:“好好,我知道你不是大呲花,那小呲花以后在这事儿上就别委屈自己了,二踢脚可以帮你解决。”
“哦。”文锦也笑:“好的二踢脚。”
下午没课,他们溜达回了寝室,裴夜给他伤口擦了药,贴上新的创口贴。
入学时候是左脸,今天是右脸,文锦像个四处漏风的洋娃娃,他要是再不管管,下一个不是开了天眼就得是没了门牙。
那可不行,文锦这么好看的小脸,他可舍不得。
第二天有早八,晚上裴夜睡的挺早的,大概十一点的时候有人来敲门,那时候他都睡一觉了,被叫醒的感觉很不妙,以至于趿拉着拖鞋下地开门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黑的。
走廊的灯太亮,他眼睛都没睁开,没好气儿的问谁啊,干嘛。
他听见极其微弱的一声学长。
裴夜当时就清醒了。
他顾不得刺眼的灯,双眼眩光也把眼睛睁大了,看见穿着睡衣的文锦,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眉头紧蹙,满头大汗的文锦。
文锦咬着嘴唇,说话都是气音,左手抓着肚子上的布料,整条胳膊都在发抖。
“你这有,解挛药吗?”他问:“我想要一片,我的吃完了,还没买新的。”
“有,当然有。”裴夜赶紧把他弄进屋,一扶上文锦胳膊发现他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直往他怀里坠。
裴夜连凳子都没让人坐,直接给塞进了他温度未消的被窝里。
“哪疼?”
他摸了摸文锦额头,没发烧。
“肚子。”文锦答道:“就是着凉了,没大事,吃点药就好了。”
裴夜眉毛一皱:“你不能吃凉的?”
文锦咬着嘴唇,应了一声。
裴夜脑子一转,靠,文锦白天吃了少说一只半甜筒冰激淋。
他给文锦喂了药,灌了个热水袋,又拿杯子接热水,晾到温和了些不烫口的时候喂给文锦,说你先凑合凑合,他没有新杯子了。
文锦抿着干裂的唇,说我不嫌弃你。
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水,温水下肚会暂时性引起痉挛加剧,文锦喝两口便喝不下去,仰头靠墙紧闭着眼睛,兀自忍耐了一会,然后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裴夜的手。
文锦的痉挛比想象的严重,他拽着裴夜的手深深按进自己肚子里,裴夜摸着那块皮肉下的器官来回的抽,光是摸着就觉得疼。
但是文锦一声不吭。
裴夜忽然想把他抱进怀里,安抚他颤抖的肩膀。
那天折腾到二半夜,文锦睡在裴夜床上,裴夜睡在他对头的空床上,第二天文锦请了假,下午和晚上又痉挛了两次。
裴夜说这样不行,得去医务室。
文锦说不用,这是老毛病,歇几天就好。
裴夜顿了顿,心里的保护欲突然蹿到顶峰。
“那你今晚也别回去了,在这住吧,我屋有空床。”
他屋里一共三个人,两个都有对象,大二一开学就搬出去合租了。
所以这屋就他自己。
“或者以后,你都别回去了。”
裴夜严肃又认真:“直接搬到我寝室来,我去和老师打报告。”
裴夜办事效率极高,文锦这边点头,他那边报告已经打了上去,当天就把东西搬了过来。
这小孩儿在他身边,起码他能看见,能护着,林杨那几个不会再在寝室里给他找麻烦,他生病了不用大半夜的孤零零的来敲门。
单人间变双人间,文锦好利索了的那天,他们晚上叫了份外卖,裴夜要瓶小麦果汁,文锦要果汁,撸串,吐槽,谈天说地……
裴夜微醺,文锦脸颊微红,宿醉过后,第二天一早,裴夜打开手机,看到了父亲的死讯。
裴夜脑子一下就不转了,连自己怎么下的床,怎么出的寝室楼,又怎么到的高铁站都不知道。
裴夜对这个爸,真是又爱又恨。
拿不起也放不下。
他请了七天的假回家料理父亲后事,买了最近一班高铁票,走的时候文锦还没醒,他脑子乱成一团浆糊,连句缘由也忘了给文锦留,只说有事要走几天。
休到第五天的时候,他再难以在老家那个悲伤的氛围里待下去,提前回了学校。
到寝室,文锦不在,裴夜坐在椅子上扒拉外卖,隔壁砰的一声透过单薄的墙板传进他的耳朵,然后便是混乱一片的吵闹声。
裴夜吓得一激灵,心里骂了句烦,没一会,他就在那片吵闹声里分辨出了文锦的声音。
“靠!!”
裴夜大骂一声,拉开门就往隔壁屋里钻,心说林杨真不是个东西,都搬走了还能找人不痛快,谁成想推开那屋的门,闯入视线的是文锦把林杨按在地上,拳拳到肉。
金发卷毛小狐狸发飙了。
“就你有爸!”
“就你闲!”
“就你长嘴了是不是!”
“就你能说!”
“再他妈让我听见你在背后议论裴夜!”
“我——”
拳头忽然被人攥住,文锦回头,看见裴夜满是血丝的眼和深深的黑眼圈。
文锦脸上也不好看,估计也挨了那小子几拳。
心口没来由的疼了一下。
裴夜垂眸,疲惫不堪的心在看到文锦的那一刻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好了,小锦。”
“够用了。”
“再打下去可就见血了。”
文锦快气疯了。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在林杨脑袋旁边的地板上捶了一拳,带起的拳风冲的林杨睁不开眼睛。
他几乎是被裴夜拦腰抱出去的,回到寝室,门一关上,裴夜就被人当胸抱住了。
裴夜被抱的一愣。
文锦扎在裴夜怀里,浑身忍不住的发抖。
他爷爷的,凭什么裴夜要被他们议论。
就是因为和自己走的近了点?
就是因为回护了自己几次?
谁对谁错,高下立判,文锦才不服他们,一个两个刺儿炸起来不算什么,他两下就都给他们打趴下了。
那天睡醒裴夜突然就不见了,他给人发消息也不回,就说走几天。
可到底走几天?去了哪?他都不知道,要不是吃饭时候碰见林杨他们坐他身后,听他们议论,他到现在都不知道。
文锦生气,一拳打在裴夜胸口:“你家里出了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是不是你……你室友?”
裴夜安静受了,那一拳像是挠在他心口窝窝里的猫爪子,痒丝丝的。
文锦眼尾的红还没褪去,裴夜抬手,在他蓬松的发顶揉了揉。
心情神奇的好了许多。
“太着急了,没顾过来。”
文锦喘着粗气,拿起裴夜的手机,把他的紧急联系人设置成了自己。
裴夜看着,心里安定了几分。
“这是电话,电话会打吧?再不济给我发信息,什么软件都好,短信也行,就是……”
“就是别让我找不到你。”
“知道了。”裴夜抿唇:“那下次我带你一起。”
裴夜累的很。
他这些天一直连轴转,守灵,出殡,学着大人的样子办丧事,接待亲朋,安慰悲伤的母亲,和双方四个老人。
外祖还在,母亲还是有父亲的。
可是他没有了。
不管他和裴建业的关系曾经多僵,他心底对这个父亲,也还是有期待的。
他没想到裴建业绝症晚期都没告诉他。
他没想到裴建业到死都没原谅他。
就因为他是个同性恋。
裴夜忽然觉得可笑,安葬完裴建业的第二天,他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
文锦的额头顶着他,不用看也知道他肯定又在掉小珍珠了,裴夜从兜里掏出一颗巧克力,撕开了,喂进文锦嘴里。
小呲花不知道什么毛病,哭起来没声,连眼尾的酸软也没有,就吧嗒吧嗒掉眼泪,要不是手上一片潮湿根本看不出来他在哭。
“对不起。”裴夜嗓音嘶哑:“我让你担心了。”
文锦在他胸前狠命摇头。
蹭的他胸口发痒。
“以后不许这样了,裴夜。”
“我什么心思,你知道的,裴夜,你这么聪明,入学那天你就应该猜到了。”
裴夜说他知道。
“既然你知道,你就要明白,你现在不推开我,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裴夜说他也是这个心思。
文锦蓦地抬头。
裴夜抬手,搭在文锦背上,抚了抚,又觉得不够,索性把人箍进怀里,用力抱紧了。
他从前的人生混乱不清,可是他抱着文锦,他就觉得他的未来是清晰的。
只要有这个人在。
文锦的右手关节一片青紫,脸上也没幸免于难,裴夜握住他的手,把红肿的关节包在他的手心里。
以后不能再让文锦单独面对这些事了,他想。
不能让文锦打架,不能让文锦独自面对危险,这些,他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