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下午,文锦在值班室午休,被门外压抑的吵闹声吵醒。
他迷迷糊糊走出去,看见对面的洗手间里裴夜和林峰争论。
“主任,三床住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送走?”
“这是院里的决定,经过专业评估后得出结论三床醒来的几率不大,在治疗下去没什么意义,送去疗养院是很好的选择了。”
“我出钱供着他,费用不用院里花,这都不行吗?”
“你是可以出钱,但我们花在他身上的人力呢?他占的床位呢?其他有需要的病人住不进来这些问题你有想过吗!”
他们两个都压着嗓子吼,文锦趴在门外听,听着听着又听不真切,里边还有厕所门开开合合的声音,文锦以为是人要出来了,赶紧躲开。
他换了身衣服,进A区给三床擦手。
给人擦了手,脸,胳膊,又把插管处的纱布换了,确认他身上的仪器都在正常运转。
一切都做完的时候,文锦突然发觉他身侧挂的尿袋该换了,正要准备东西给人换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住他。
“别换了。”
文锦动作一滞,是裴夜。
他回头,发现那人就站在他身后,很近的位置。
近到他甚至转不过身。
裴夜掐着他的肩膀,也不让他转身。
他别过头很费力的看了看裴夜,那双深邃的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注视着3床。
文锦知道他肯定心里难受,又不好说他都听见了,只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你手术做完了?”
裴夜不答,眼底是淡淡的阴郁,沉声道:“换也没用了,他一会就要被送走了。”
“走?”文锦的眉毛很夸张的拧着:“他不是还没醒,这身体情况能出院?”
裴夜:“嗯,院里鉴定他苏醒几率很低,再治下去没什么意义。”
“那是要送哪去?”
“社区的疗养院。”
“医疗条件呢?”
“不知道,但肯定比不上这里。”
也就是那么一秒钟的功夫,文锦便读出了裴夜话里的不愿意。
说不出清晰的原因,可能是裴夜尾音里的犹豫,开口的迟疑,又或者是提到疗养院时候带着几分气愤的语气。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和院长说终止行动。
可是……
可是他派来接三床走的私人飞机此刻就停在墨城。
“那你……”文锦顿了顿,左手的拳头紧了下,还是问道:“那你想让他被送走吗?”
“不……”裴夜眼角跳了跳,皱着眉看了眼身前的人,似乎对他这个问题有点无语,再开口满是无奈:“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
他苦笑:“医院的决定,我只能尊重。”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没什么脾气,配合一切的模样。
文锦不想看到裴夜这个样子,又十分不情愿的承认起码眼前这只耷拉脑袋的裴夜是他造成的。
他想安慰安慰身后的人,便使劲儿挣脱他双手的束缚,转过身,抬眼的瞬间,那人脸颊的红痕映入他的眼底,叫文锦张着嘴,却忘了吐两个音阶出来。
裴夜不光脸上有伤,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被用力抓过,眼尾红红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像个台风天在外面狂奔过的落魄狗。
脑子又一抽,文锦嘴比脑快:“你让人打了?”
裴夜皱眉:“除了你谁咬我?”
“我说你脸上的伤!”
“哦。”裴夜拿拇指擦了下又渗出来的血丝,不以为意道:“不小心摔的。”
“二十多岁了走路还不长眼睛?”文锦被他拙劣的撒谎技术气笑了:“谁干的,林峰还是院长?”
“……”
裴夜不说话,文锦就挨个去找。
文锦火蹿了一肚子,他那天和院长谈这事的时候就交代了,要找一个能让裴夜接受的理由,更交代了,不要使用过激手段。
谁想到这俩人直接动手啊?
他转身就走,一头冲进组长办公室,反手锁了房门,质问道:“你和院长,你们俩谁打他了?”
——
裴夜呆在原地愣了半晌,反应过来的时候,文锦已经没影了。
他浅意识觉得危险,脑子没转过来的时候脚已经迈了出去,一路快走到组长办公室门口,听见里边隐约有争吵声,心道不好,手搭上门把手的刹那,门刚好从里边推开。
文锦冷声:“要是再让我看见他脸上有伤——”
文锦话音未落,看见门外的裴夜,心里一惊。
裴夜眉头微蹙,气儿也没喘匀,神色焦急的在文锦身上过了一遍,又把他转过去,看身后也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视线吹落,刚好落在他抓着文锦的手上。
大脑闪了一下,裴夜触电般抬头,看见文锦的眼眶好像红了,他想不出原因,便更用力的去看那双眼睛,恍然间回神,他也愣住了。
他这是,干什么呢?
他跑来组长办公室,是要干什么呢?
他机械的和组长打了个照面,然后关上门。
哐当——
好像有块巨石撞进了裴夜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