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一连十日都是明媚的晴天。
和这宜人的天气比起来,城东那家姓文的,最近有些不太平。
收到文江第一张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文锦正在馨文医院的大门外跪着,下午两点,日头正是最毒辣的时候,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后背烤的发烫。
老爷子病的突然,昨天还能在酒桌上和对家公司明争暗斗,今天中午一觉起来突然嘴歪眼斜,说不了话也走不了路。
消息第一时间被按下,只有文锦—他的亲孙子,文家老一辈仅剩的两个爷,还有文锦他爸这个不孝子知道。
父亲文山在国外回不来,文老二和文老三便盯上了他,咬死了今个中午文锦是在老宅休息的,文江病倒没有第一时间派人送去医院耽误了救治时机,是他故意为之。
要他跪,他就跪了。
文锦心明镜似的,这些人都惦记着文氏集团那块最大的股份,那个最高的位子,想方设法的找他的错,到时候文江驾鹤西去,便要他家破人亡还得净身出户。
青石板硬得很,连个蒲团也不给,文锦就那么生跪着,本来就瘦的可怜的膝盖骨头外面只裹了薄薄一层皮肉,乍一用力,青紫了一片。
里面医生护士忙忙碌碌,这是文家自己的医院,这些人都靠文氏集团吃饭,自家老板命悬一线,搁谁谁不慌?
不过文锦倒不担心那些,他微闭的狐狸眼下,是某种隐匿的,潜藏了多年的蓄势待发的情愫。
听到文江病倒昏迷的消息时,他便意识到,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文江从前手腕强硬,说一不二,两年了,这两年他像个被拴住翅膀的囚鸟,困在文家这座巨大的牢笼里,一次次用自己的翅膀撞击结实的铁笼子,羽毛掉了一地,撞出一身伤,满身血,始终逃不出去。
而他的心爱之人,在横跨大半个A国的墨城,不知所踪。
但是现在…
文江生死未卜,刚刚进去打探消息的云清来报,大夫说文江的大脑受到了不小的损伤,就算是救过来了,也说不好何时才能醒来。
可能三五天,也可能三五年。
文锦将双膝那片布料抓的尽是褶皱,除了疼,还有心中对这可遇不可求的好机会近乎抓狂般的欣喜。
日头更烈了。
背后的火和心中的火一起烧。
文锦微不可查的含着胸,身上的汗一层一层的出,头发水打了一样贴在脸侧,二爷和三爷坐在医院门侧的阴凉下,喝着茶水吹着风,跟看戏似的。
说是牵挂大哥身体,实则是来监督,看他这个不孝子到底有多不孝。
文锦心里着急,有点跪不住,当着这些人的面不好公然起身,他得找个由头。
他抬头看看太阳,明亮的太阳带着耀眼的光晕,盯得久了,脑子发晕,文锦把自己晃迷糊了,身子突然往旁边一歪。
“老大!”
云清哈欠打一半一声惊呼,吓得赶紧跑过去,扶起他家老大的身子,以为他是晕倒了,想给他抱进屋。
抬眼对上那两个老头子放下了茶杯刚要张嘴,还嘴的话冒了一肚子,没等吐出来,听见怀里的人趴在他耳边说:
“我没事,快订机票,今晚去墨城。”
云清抬眸,看见文锦清明的眼神,心下了然,老大演戏呢。
只是那地点……云清眉目一紧,他还以为文锦早就放下了。
“今晚?确定吗老大?”
文锦像是没了根骨一样软在云清怀里,在外人看不见的角度使了个眼神,小声道:“一会里边差不多结束之后,给我个手势,我会晕过去。”
云清瞥了眼文锦的脸色,看到他鬓角成股流下的汗,有一瞬间担心这人是真的要挺不住了。
“到时候不用管二爷三爷说什么,你只管抱我离开就是,之后把车往新宅的方向开,记得甩掉尾巴。”
片刻后,云清扶着文锦跪正身子,让文锦倚着他靠了一会,文二看不下去了,茶杯一撂,没好气儿道:“手术还没结束呐,怎么,这么大一会你就跪不住了?你爷爷生死未卜,你好意思躺下休息?”
文锦心说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想归想,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文锦眯眯眼,颔首道:“文锦能跪住。”
他重新将膝盖摆正,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血色,冷脸推走云清,用力在他胳膊捏了两下,叫他赶紧去准备。
“二爷三爷只管喝茶,里面的都是馨文医院最好的大夫,全院上下的人都在忙活,齐心协力,爷爷定能转危为安。”
话外不过就是说二爷三爷是俩废物,不帮忙就知道添乱。
果不其然,文湖文海脸色一下就绿了。
嘴也闭上了。
又过半晌,里边的护士急匆匆的说出来了出来了,董事长手术很成功,正送进……
咣当——
文锦来不及听他说完,身子往前一倾,一头扎在地上。
双目紧闭,昏死过去了。
云清又是嗷一声,怎么提前晕了呐?
文二文三起身准备进去看看大哥,看见云清抱起文锦要走,冷脸质问道:“这是要去哪?事还没查清楚呢就想走?怎么也得等大哥醒过来了亲口说个原委才行吧?”
云清懒得废话,这一个两个败家的好手,干活的时候找不见人,落井下石的事从来不少干。
“二爷三爷。”云清抱着文锦,脊背挺的溜直,半点眼神也不曾分给他们,冷声道:“若董事长醒来发现他这宝贝孙子缺斤少两了,您猜,咱们谁能囫囵个走出文家?”
他侧目,狭长眼尾透出的神色狠戾非常,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随后快步走出医院大门,把文锦安置在后座躺好,加大油门往新宅开。
文锦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候机楼了。
没想到这一倒竟然睡过去了,过去这一阵子公司忙得很,他连轴转了好多个日夜,方才这一觉竟然算得上最踏实的一觉。
他身上裹着条毯子,挣扎了半天才把自己摘出来,踩了鞋想要下地,膝盖刚回过弯来便传来一阵难忍的刺痛。
“嘶……”
他一吸气,旁边一左一右趴着养神的人纷纷醒过来。
文锦看看这两大护法,莫名想笑。
云清埋怨道:“老大你还笑,你快把我吓死了知不知道?”
叶尘扒开他裤腿看了看膝盖处的红肿,“肿消了不少,再上几次药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云清又问:“老大你饿不饿,我买了南瓜粥和小笼包,放在店家那里热着,我给你拿来?”
“没胃口。”文锦把着叶尘的胳膊,脸缩缩成一团,叶尘动作很快,又给他上了一遍消肿的药油。
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被文锦拽住了胳膊。
“止痛药有没有。”
他一脸的虚汗,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深陷进胃里。连背都挺不直。
“什么时候又开始疼的?”叶尘神色凝重起来,他掐着文锦的脉搏把了一会,心率还好,应该没有再出血。
文锦齿缝艰难溜出几个字:“下午……还在医院的时候。”
“止痛药治标不治本,得和胃药一起吃,少爷你胃里溃疡刚好点,这么搞早晚出问题。”
“你别骂我了。”文锦弯着腰扎进他怀里,脑袋顶着叶尘胸口,胳膊借力压着腹部躁动的器官:“有还是没有?”
“当然是有。”
他从小脾胃虚,这两年喝酒应酬伤了胃,胃里各种毛病拖拖拉拉总好不利索。
叶尘也很头疼,不配合医生的病人向来最难搞。
叶尘扣了两粒止痛药,又扣了些修护胃黏膜的,林林总总一小把,云清正端着餐盘和温水回来,就这水把药给人喂了。
文锦喝了些温水,胃里好多了,对着叶尘说:“药给我留下,一会我们登机,你就回去。”
“回哪去?我不跟着?”
叶尘急的跳脚:“病人出差,医生不跟着?”
那他还叫什么私人医生啊真是砸了招牌了。
“要是被二爷三爷发现你不在医院,肯定知道我不在燕城,到时候就麻烦了。”
他这次走,一是去找人,二是避避风头,老爷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病倒,这里有事,他要让有心之人自己露出马脚。
既要让他们掉以轻心,又不能真的放任自流,若真的让人查到他不在燕城,局面失控,可就不好玩了。
“你只管每天早中晚去一趟家里,给我看诊,再拎着些药进进出出,应付他们足够了。”文锦吩咐道:“另外每天去老爷子那看看,有什么变化立即通知我。”
“那你怎么办呐老大?”云清喂他喝了口粥:“一会得飞四五个小时,再说到了那边……”
“怕什么?”文锦忽然笑了,垂眸转了转中指上的戒指,“到那边一头扎进个医生窝,还愁救不活我一个?”
说起来,他也算是半个医生的。
只可惜,上学时候光顾着追人,学艺不精。
云清是临时订的机票,只买到第二天凌晨的班次,他们在机场坐了一夜,白天晒多了,有点中暑,文锦在飞机上吐了两次,胃里好不容易压下的痛意卷土重来,他白着脸,靠在窗边看外面的云层,连半个音节都吐不出。
落地时已是第二天中午。
不管怎样,好歹是又回到了这个他牵挂着的地方。
云清临时租了一套公寓,看文锦脸色差极了,想着说先去落脚休息休息,要找人下午再找。
文锦本来同意了,忽而想吃墨城医学院东门对面的那家小餐厅。
餐厅布局和两年前没什么差别,文锦喜静,往里多走了两步,靠墙坐在角落里。
“看看,你有没有想吃的?”文锦把菜单递给云清:“他家意面不错,我之前经常点。”
“老大你吃什么?”
“他们家的我都挺爱吃的,你点什么帮我加一份好了,对了,我不要……”
文锦指着菜单和他交代细节,耳边一阵风铃声响起,他下意识转头去看,门口走进来个男人,瘦瘦高高的,穿着件黑色紧身T恤,布料轻薄,裹在身上,勾勒出他紧实的胸肌和腹肌。
文锦暗自叹了句想当年裴夜也把自己练的如此这般,那人胸肌宽阔的很,摸起来手感很好,他很喜欢趴在上面睡觉。
下意识的,文锦眼神多停留了一会,那人穿过门口转向窗边的位置,没了视野死角,那张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时,他差点咬到舌头。
他不可控制的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连呼吸也忘了。
右手轻微抖了两下,他用力攥着菜单,指尖压到发白。
摩拳擦掌中……开文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久违